华潇笑道:“今日出宫打猎,遇到一窝才出生的兔子,我就挑了两只回来。” 她亲自把两只小兔子接了过来,兴冲冲地跑回去给骆皇后和华沁看。 她虽不舍,但还是答应分给华沁一只小兔子。 华沁那时不知是不是被身边人耳提面令过,觊着她的神色,最后犹犹豫豫地选了黑色的小兔子。 就这般养了几日,骆皇后吩咐宫人给她们的小兔子送来最新鲜水嫩的青草,她和华沁一同亲手喂养。兔子越长越大,身上的味道也一日比一日重。华滟不以为意,但华沁却很是在意。每次同她一起去喂完兔子后,回来总要命人打水洗漱。因为叫热水的频次太高,华沁还被下人暗地嘲讽过。只是这些,那时的她都不清楚。 华滟没有在意,只是夜里一梦觉醒,天还未亮,她想起她的小兔子,便没有叫醒守夜的宫人,而是偷偷去了养着兔子的偏殿。 那年她七岁。 那夜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华沁都不知道她曾来看过。她回到寝殿,放下床帐,睡下。第二天依旧笑着念书、同骆皇后请安。然后听见照顾小兔子的宫人惊呼,兔子死了一只。 她亲手埋葬了那只小黑兔。华沁跟在她身边,和小宫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哭泣。因为兔子实在可爱,很多小宫人们也会偷偷来看兔子。 自然,这点事在皇宫里不算什么,但华滟长在父母的羽翼下,却第一次察觉到了何为人心,能叫一个小姑娘心思缜密地扼死一只柔弱的兔子。 等到骆皇后葬入皇陵,父皇把华滟叫到跟前,问她想跟着哪位母妃生活时,华滟痛哭了一场,哭得皇帝肝肠寸断,竟允了她一个十岁的小孩儿独居一宫。 她自小和华沁一般长大,华沁未满周岁时被抱进宫来,还在吃奶,皇后自然也给华沁指了一个乳母。而她的乳母和华沁的乳母在一宫共同居住了近十年了,彼此间也算熟识了。自从华沁出宫,她的乳母也被打发回家了。 华滟念着她们终究是一起长大的,心软了,禀明了皇帝又把华沁接回宫来。 后来五六年,她们都渐渐长大了,因为没有住在一块,华滟也渐渐淡忘了幼时华沁所做的事情。 原本幼时的记忆早已淡忘,但在华滟发觉行香馆女使身上有伤时,蓦然回想起那个明月夜下,华沁扼死兔子时的淡漠。 在尚未真正调查清楚前,她不敢再与华沁同车而行了。 好在这条去行宫的路是每几年就要走一遍的,路早就修整平坦了,为防止扬尘,更有宫人拿了箩筐往地面上倒细筛过的黄土,好迎接车架。一路上更有早就出发的宫人在各处驿站等候服侍。 车辆走得平缓,华滟在车里甚至能看书。保母念叨了几日,华滟便把书丢开,或是出了马车跟在太子身边骑马,在车队里跑上跑后,或是干脆支着胳膊靠在马车车壁上,看一路山水风光。 时至六月,暑气渐升,一路青山蔼蔼,草木蓊郁,时见田间金黄稻穗,或是青葱禾苗,满眼葱蔚洇润,而清流急湍,又有鱼虾跃腾其中,满眼的碎金流翠。而丘陵起伏,青山隐隐,粉蝶纷飞,幽远宁静,空气清新且湿润,较之皇城金碧辉煌的建筑与满身珠翠,显然更为悠远而舒适。 皇帝体弱精神不佳,太子便要在车队中前后奔波,调拨进度等,偶尔闲下来与皇帝同车,命人打开车厢门望见华滟的动作,两人均笑了,笑里颇有吾家娇女初长成的骄傲。 奚贵妃翘着兰花指,为皇帝泡上一盏清茶,微微一笑:“永安公主只怕心气高,看不上京城里的郎君呢。” 奚贵妃掩面而笑,容光极艳,色如春花:“是妾妄言了。” 正好皇帝亦觉得劳累,便揽过怀里的娇躯,低声笑道:“那就依你。”张胜全坐在御驾前宽敞的车辕上,闻言立刻徐徐放下了车帘,合上了车门。也挡住了外面的风光。 张胜全嘿然一笑,转过身去板起脸来守在御驾前。 伴随着皇帝车辇一同到的,除了皇子皇女和后宫嫔妃,还有一众随行的大臣,以及他们的家眷,更有为庆贺皇帝千秋而来朝见的诸国使臣。 不过青陵台从华滟的祖父辈起便荒废了多年,还是前些年皇帝身体空虚,听从御医进言说,常泡硫磺温泉可以健体后,才想起来离上京不远的地方还有这样一 华滟随车架进了行宫,见一路上峻桷层榱,飞檐叠嶂,又有人工引水挖湖、移植草木,造得了柳锁虹桥、花萦凤舸、迤逦缦回的花团锦簇般的园子,才知先前皇帝所言不虚。 濯冰带着月明宫众人先于御驾五六日就出发了,来为华滟陈设屋子。 “起来罢。濯冰姐姐辛苦了。”华滟微笑道。 只见屋檩处并未悬挂匾额,而是一卷横轴笔墨。 柔仪殿。 望见这飘逸字体, 华滟转头对张胜全道:“烦劳张伴伴代我向父皇道谢。” 华滟看殿前栽着一株极老的石榴树,连树皮都乍裂开来,而枝干遒劲, 叶茂花浓,一朵朵火红的石榴花如小灯笼般挂在枝头,而殿内陈设清爽,青石铺地,家具都是黑漆剔花的,檐下柱旁多植栀子、素馨等芬芳白花, 宝瓶门洞进去一角翠竹簌簌爽爽, 对面奇石叠嶂,一池清水养着碧叶红莲,对窗望出去, 清水白墙映着红花, 别有一番风趣。 张胜全一看她翘了嘴角, 便知这桩差使办得妥当了。他连忙笑着接着濯冰送上的荷包,口中谢公主恩赏。 但他好歹也是大珰, 寻常人奉上的孝敬, 张胜全是看也不看,不过永安公主赏赐下的嘛, 却要好好收着。 今日才到行宫,皇帝特意传话过来,各宫亲眷只需整饬内务,不需请安。 翌日晨起后,她便兴致勃勃地在行宫里一路赏玩过去,到了皇帝歇息的仪元殿,门口宫人低眉顺眼地问安。打起重重帘子,华滟听到深室中传来隐约的谈话声,她一时犹豫:“父皇可是在召见大臣?要不我在配殿等等吧。” 太子的身影从幔帐后显现出来,他望着华滟微笑:“随波来了。” 华滟一时胆战心惊。 她被安排坐在了皇帝下首处,扭头便见皇帝和蔼地问:“在行宫住得惯吗?” 她答:“多谢父皇,柔仪殿极好,儿臣很是喜欢。” 华滟闻言大喜,先前一点疑虑立刻消散开来。她兴奋道:“谢父皇!”转而又低沉下去,怯道:“那马?” 这回华滟是真的喜不自胜,从绣墩上蹦起来,风一样匆匆行礼后卷出了门外。 华滟自然不会知道,在她来请安前,她的父亲和大哥正讨论着她的婚事。 要说话题是如何拐到了华滟的身上,就不得不提今年的科举考试了。时值五年一次的大考,天下青年才俊都往上京来,便是如今皇帝出城庆祝天宁节,亦有不少才彦一路追随,倘若有幸能得皇帝青眼自然好,如若不能,遇上二三权贵,或是于贵胄子弟结交,亦能对他们的仕途有所助力。 本来随行的车驾中就有不少重臣亲眷,其中户部某个给事中的妻女皆伴架出行,也不知怎的,这家的女儿就与一士子看对了眼。事情叫那做父亲的知晓了,把那男子叫到面前来,本是气急败坏要把他逐出车队的,哪知那士子谈吐气度不俗,这给事中竟转怒为喜,还当场缔下儿女婚约来。 没成想皇帝听见,心念一动,想起小女儿来。便对太子道:“天宁节后及第宴,或许能给随波选一位佳婿。” 话说到这时,父子俩都听到了华滟脆生生的声音自外间传来,于是相视一笑,太子亲自唤了小妹入内。 皇帝摆手感慨道:“她终究也十六了,便是朕想留她也留不了几年了。只盼能在朕还能看护住她的时候,为她谋划好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