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全打起竹珠帘,冲他笑道:“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 皇帝自从收到战报就一宿没睡,这会儿脸色极为灰败,若不是张胜全泡了酽茶放了参片给他提神,只怕下一瞬就会晕倒在桌前。 皇帝无力地摆了摆手,喝了口茶下去,觉得精神好上一些了:“还是先把要务处理完罢。朕这里拖上半日,边境子民就多受苦半日。你今日来说有要事,究竟是什么事?” 皇帝示意张胜全把铁匣子取来。他疲怠的精神也因太子之语还提起了几分兴趣。 太子俯身,不敢直视君父。他心里暗道你若看过,就不会这样想了。要知道当他看到“敕赐胤国公章”时,先是费了好大的功夫去回想着胤国公是哪方公侯,待到他经太子长史提醒回想起来时,顿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那时太子尚未出生,等到他长大后,燕皇后早已长眠多年,这些事情还是照看他长大的燕皇后贴身婢女私底下偷偷说与他听的。关于他的父亲是如何处置胤国公一脉的,他也并不清楚。只知自三十年前那场清洗过后,原本遍及北境各地的温氏后人均都销声匿迹了。 这三十年来,无论是在朝野,还是在边关,都不曾听过有温姓文官或武将出头的消息。想是当年那一场变故,温氏人丁凋零了。 而当今日他看到胤国公之印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家人莫不是前来喊冤的罢? 铜制印鉴坚硬无比,磕在金砖地面上,反倒是地面被撞出了一道白痕。 太子道:“父皇,兴许这胤国公是真心想要来为您庆贺天宁节的呢?” 太子自然知道皇帝是有些后悔的,不然前些年胤国公请袭爵的折子递上来,皇帝也不会那样快的就恩准了。可如今皇帝看到胤国公的印鉴,第一反应是震怒,而后才是后悔莫及,不难看出,这桩事在皇帝心里依然没有放下。 如鬼魅般侍立在皇帝身后的影子应了声“是”。 那方铜制印鉴如同来时一样,被收入精铁匣中,由太子带出宫去,寻访它这一任的主人。 天空辽远而静谧,湛蓝色的天空嵌着一轮金光灿烂的日冕,不见一丝游云,万物沉浸在金红色的光芒里,像被滤尽了一切杂色,落在眼中仿佛是橙红色玛瑙,瑰丽而熠熠发光。 像极了三十年前,他遇到燕千慈的那日。 前朝战事又起,华滟却是过了好几日才知晓的。 结果上京城里慌急了一通,哪知隔日就收到了边关飞鸽传书,道有一队骑兵异军突起,打退了入关的散兵,揪住他们的首领一问,才知是鞑靼内斗时的溃兵,因无处可去,便想着来大夏境内游荡倾扫,掠夺粮草。 幸好这次能有骑兵卓异,屡战屡捷。皇帝手握捷报,便和颜悦色地问那传信使:“朕欲策勋,不知这队骑兵是哪家将军训练的手下?是郑提督,还是米总兵?” 哪知那传信使神色怪异:“……并非如此,那骑兵领头人自称,银甲军,出身,北境蒲城。” 内阁诸位大臣彼此间意见纷纷,但对于封赏一事上倒是难得达成了一致。他们认为此次必须厚赏骑兵首领,重罚驻城守将,以儆效尤。连一向持中立意见的御史中丞陈献章,都上书请封。 幸而太子及时进宫,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皇帝皱眉,问:“怎会住到那僻野之处去?” 皇帝:…… “依儿臣所见,不过胤国公与三四家臣而已。” 太子默了一默,恭声应下了。 “太子妃还是没有消息吗?”皇帝含蓄地问。 皇帝便晓得这是仍然没有孕信了,不免有些失望。 新添皇孙,皇帝颇为欣喜:“好、好。”只是欢喜过 太子自是应下不提。 更何况太子华潇与太子妃贺仙蘅成婚五六年,太子妃曾对华潇坦言,早就看腻了他这张脸,若不是宫务实在多,她心里亦想寻几个俊俏郎君来放在身边看着,连心情都会舒畅许多。 念及这个女儿,皇帝自觉对她愧疚良多。 太子想起华滟之前借调缇卫去查一个士子,心里暗自调笑,想着这个妹子说不定已为自己择好郎君了。只不过他未曾见过那齐曜,只听过衡澜文会会首向昂之对其才华的赞美,若是得空,他定要亲自招来缇卫问问那士子的情况。 转眼便是启程去行宫的日子了。 似这等举宫出发的行程,按照以往经验通常都是午时过后才能正式出发了。 华滟甚至在月明宫用过了午膳,才有太监来请她登车。 华滟是皇帝亲女,又和太子、太子妃关系极好,自然被安排在了太子车架之后。再后面便是以奚贵妃为首的后宫嫔妃的车架了。 她漠然地收回目光,督促抬辇的宫人快些走。 坐在皇室特制的车厢里, 即便只是两匹马拉的小型马车也极为舒适。 凌雪拉动着车门处的缥碧绦子,半卷起白底莓红的素绫,露出前方一半的景色来。 皇帝出行时的礼乐奏毕,车队总算开始缓慢地前行了。 其中有一位骑卫的身形叫她觉得很有些眼熟, 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萧英叡。 车队前行了一阵, 很快就出了宫城, 外面的路没有皇宫那样平坦, 即便离得有些距离, 华滟仍然能够听到后面的马车中传来女子的抱怨声。 华滟有片刻的出神。 她很早便发觉了。 若问幼时的华滟最喜爱谁,她会很快回答,除了父皇母后,就是小姐妹华沁。 跟在华滟身边的乳母女使,一日里要唤上好几遍沁姑娘,不是问沁姑娘去哪了,就是请沁姑娘来安抚哭闹的公主。 然后有一桩事,叫她记了许多。 华滟记得某次华潇从宫外回来,神秘兮兮地把她叫到一旁,然后揭开衣襟,从怀里抱出两只小兔子。 那两只小兔子一黑一白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窝在华潇的手里一动一动地抽着粉嫩的鼻头,极为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