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里，清音听见他们吞咽口水的声音，坐在皮沙发上轻轻移动身体的声音，甚至心跳声。 “我们将来想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断臂少年说，其他三人跟着点头。 “因为我们不想再这个样子活着，我们想工作，但其它地方都不收留我们，我们问过很多老师，他们说只要我们脑子好使，就能学会。李爸爸说过，左丘明失明，能写《国语》；要离身残，可杀庆忌；钟无艳无颜，武功盖世，他们可以，我们应该也可以。” “哦，你们的成绩有多好？一个个，自己说。” 先天性弱视男孩摸索着站起来，根据声音辨别清音所在的方向，面朝她说，“我叫钱爱民，我初中还没毕业，因为眼睛不好，看不清黑板，但我能努力的看清试卷，我上学期的期末考是全班第二名。” 马蹄足女孩深吸一口气，“我叫李爱琴，我也只上到小学毕业，成绩全班第一。” 清音看着这几张皱巴巴的，明显保存了很长时间的卷子和通知书，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仔细核对上面的笔迹，应该是真实的，不是伪造。 清音的心情颇为复杂，职业学校不收他们自有不收的理由，他们能够破釜沉舟找到自己这里来，且看样子是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就一直在药厂外流浪，等着自己哪天来遇上……福宝也是个小糊涂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只能告诉他们等着。 “八天。” “福宝请我们吃，她用工资从食堂打馒头和红烧肉给我们吃，晚上我们就睡在对面的天桥底下，用报纸垫着，也不冷。” 没有去乞讨，更没有去盗窃，他们只是在朋友的帮助下，努力的想要让她看见他们。 这些孩子就像杂草，在地球上最贫瘠，最荒芜的地方，慢慢的生长着，而自己之于他们，或许是阳光，是雨露，是养分，是无法企及的参天大树。 现在香秀还是个未知数，秦解放虽然能独立行医，但悟性上终究是差了点，另外两名小中医还比较青涩，还停留在照本宣科的阶段，独立行医总是战战兢兢，时不时一点小问题就要摇人把她这师父摇过去。 其实平时日常工作中也会遇到一些表达过想跟着她学习意愿的医生，但这些人都是有本职工作的成年人，清音甚至能感觉到他们目的不纯：有的是看中她的院长身份，看中她与各路领导和商人的关系，有的是看中清家和刘家的秘方……稍有不慎，就会收到唯利是图之流，甚至是中医的掘墓人。 “好，你们可以来跟着我学中医，但是，学习过程非常非常辛苦，比在职业学校还苦，你们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清音看向高的高矮的矮的四个孩子，既然已经决心收他们为徒，那就按照徒弟的待遇来吧。 南湾福利院那边接到她的电话很意外，说是确实有四个孩子离家出走，但都留了纸条，说他们要出去学本领，因为没说去向，院里也不好找，想着都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了，也就没怎么上心去找。 “以后他们就暂时住我这边，有什么事需要联系他们，你们打我电话。” “是，师父。” 清音小声把今天的事说了，要是平时她心里没底，但今天，那四双坚定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就是免费白吃白喝的养着他们，养在自己跟前学几年，哪怕能有一半的概率学出来，那也算出师了。 顾妈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都是可怜孩子，既然他们想学，你就好好教他们，带点残疾也不是就当不了医生，西医咱们不知道，但中医应该是不影响的吧？” “那他们现在不上学，以后考医师证啥的，会不会有妨碍？”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四个孩子现在掌握的知识足以支撑他们学习中医，等把中医基础功打牢固之后，清音会送他们到卫生学校学西医，尽量做到中医精，西医懂，以后上临床也就不成问题了。 四个孩子通力合作，其实也能自己做饭，但清音怕生火不安全，衣服自己洗，卫生自己搞，饭就去食堂吃吧。教材”复印了几份，让他们先在宿舍里学习着，每天下班后她亲自过去一趟，他们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自己。 四个这样的孩子坐在自己左右手边，清音倒是没啥，就是每一个进来的病人都被吓一跳，尤其是孙爱兰的脸，哪怕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但依然是会吓人一跳。 病人们虽然心里有想法，但面上也不敢咋样，毕竟她现在可是院长，还是省里有名的名医，一号难求，谁敢得罪？觉得介意的，大不了以后不抢她的号就是，但绝大多数都不会介意。 同时，每天面对上百号病人的目光“洗礼”，原本不敢与人对视的孩子们，慢慢也习惯了被注视，被好奇，被观察，甚至有的八卦的病人问他们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也能大大方方回答，正视自己的出身与不足。 没两个月，清院长收了四个特殊小徒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整个书城市卫生界都知道这件事，好奇的，看热闹的，奚落的都有，更不乏以前那些想拜她为师被她拒之门外的成年人，暗地里冷嘲热讽——“看吧，放着好端端的有医学基础的成年学生不要，偏要收几个小学文凭的孤儿，看你以后能教出什么花儿来！” “我看啊，就是做面子工程，为了出风头，说不定过几天就上报纸咯。” 不过，以清音现在的段位，还真不在意这些苍蝇叫，她最近的心思基本都在等录取通知上——在这个炎热的夏季里，顾白鸾参加了高考，志愿是在出成绩之前就报了的，清音不担心才怪。 然而，她偏偏不走寻常路，报考了一个什么航空学院！在大部分人眼里，这名头差京大和青大可差远了，就连班主任都捶胸顿足，“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我就是太信任她了呀，早知道会出这种幺蛾子，我就该全程盯着她报志愿，你们看看她这个什么专业，听都没听过名字。” 她闺女居然报了一个没怎么听过名字的学校，专业叫啥不重要，关键是学导弹动力工程？！ “记得，可是……” 而她顾白鸾的特点就是，只要自己学懂的东西，就没那么感兴趣了，你要让她继续学，好像也有点压抑天性？老两口对视一眼，居然无话可说。 已经上研一的陈童也说自己认识她们学校的研究生，改天介绍几位师兄给她认识……为啥只说师兄呢，因为她这个专业的男女比例达到了惊人的九比一，甚至很多届里一个女生都没有的程度！ 这不，清音刚走到巷子口，就见小石头哒哒哒往外跑，“婶儿！” “我去邮局问问。”邮政局就在胡同口对面的马路边上，来回也就四五分钟。 “我就问问，马上回来哟！”小家伙甩着两个屁股蛋和大长腿，跑得飞快，过马路的时候还知道要看车，两头都没车才跑过去。 “你大哥中午回来饭没顾上吃，先去问，安子早上邮件刚到还是问了一茬。” 而正主顾白鸾女士，人家压根不在家，“早早的就让他爸把她送出去，说要学开车，也不知道中午饭在哪儿吃的。” 正说着，门口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声，顾白鸾一双大长腿从车上跳下来，“妈你咋还在这儿，晓萍阿姨生啦都。” “刚刚我遇到徐叔叔，他正开着车上医院呢，说晓萍阿姨生孩子。” 尤其毛晓萍的母亲，毛阿姨特别喜欢徐文宇，对他比对上一个女婿好多了，哪天做了啥好吃的，都让毛晓萍喊他过去吃，而徐文宇也会来事儿，每次去都不空手，从毛阿姨的，到晓萍的，再到肚子里孩子的，他谁都不落下，老太太现在就特别喜欢他，还劝晓萍考虑考虑他。 清音刚准备出发去医院，家里电话响起来，是徐文宇打来报喜的，“晓萍生了，是个六斤六两的小子！” “都好着呢，我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生了，现在母子健康，都推回病房了。” “没事没事，过几天再来也没事，就是打个电话给你们说一声，省得你们担心。”里，接到毛老太太电话的时候就赶出来了，他其实有点担心晓萍前夫会出现，谁知那狗男人连面都没露一下，他既生气，又隐隐的松口气。 “不用，我回来啦！”小石头像只小胖青蛙似的，蹦跶过门槛，顺着屋檐下能挡雨的地方，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当当当当，看我姐的通知书！” “我正想走，刚好来了一辆邮车，我扒上去一找，嘿，正好就看见我姐的名字！” 清音好笑，录取通知书这么大的事，还能有假的不成？不过她也迅速拆开了，果然是姓名、学校、专业都对，胸口那口气才下去，真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