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唐蒄也被他带去割草。唐宇和唐运龙不爱做体力活,就全部交到唐旭手里。那时唐蒄就听着这个故事,父亲按部就班,好像说上千百遍都不会厌倦。 唐运龙他们就不这样,要是有一双小脚,不知要被嘲成什么样子。她偷偷把布条捡回来以免被发现疏于缠裹,伪装得天衣无缝,还会假装脚痛要唐旭背她回去。 还好只有他只有她一个孩子,否则要背那么多人,只怕他的背会被压得像虾一样弯起来吧?唐蒄听见小孩打闹的笑声,他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兴奋地唱歌。 秦英莉穿过转圈的孩子们,像扎破肥皂泡的针。她走到唐蒄身边,说:“你怎么不进去,舅姥爷说想见你。” 秦英莉看她一眼:“娘怎么会恨你?娘爱你。” 秦英莉转过头不理她。不知是被说穿心思还是懒得争辩,反正两个唐蒄都讨厌。她觉得秦英莉不肯搭理她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嫌她不是个好孩子。 有一年别家生了小孩,她看见那个母亲哄孩子睡觉,在小孩睡觉时虚握着的手上挨个轻轻点过去。一下一下,有点像河上没有桥就立起来放几块灰砖,两块砖之间隔得很远,只有伸长腿脚依次跨过去才能到达对岸。 她伸手戳秦英莉几下,秦英莉没有理她。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白天劳作太累,没功夫注意这些细节。唐蒄闭上眼睛,用右手点左手,想着借这个办法哄自己睡着。 还是没睡着。唐运龙的呼噜声在身后响起来,她觉得有点可笑,世上还有她这样自己哄自己睡的人。唐蒄捂在浸得霉味的被子里故意抽噎得很大声,她想着哭声惊动了母亲,母亲就会转过来安慰她几句。 半梦半醒间,她把手拍在唐蒄头上。她的手停在唐蒄耳边,唐蒄听见一阵杂音。或许是冬夜的风太冷,没多久盖在头上的手就又收回去了。唐蒄猜她不记得这段插曲,那时秦英莉睡得太沉,哪还有余力来慰问自己? 但她又迫切地想要秦英莉随便她哄几句,她像是要把秦英莉的背影盯出个洞,好让自己钻进去藏起来,好叫秦英莉除了她谁都不知道,除了她谁都不上心。 没有把光线隔得影影绰绰的撒花帐,没有柔软光滑的枕被,没有暗香浮动间潮湿的目光。唐蒄侧躺着,看着放在枕边的手,蜷着的手指像是在抓着什么。 家像一幅画,远看是饭蒸在锅里散出的雾、记载着光阴斑驳的墙壁、承欢膝下的幼童和打着瞌睡的老人。但人是不能活在画中的,自然而然会有饭后油腻待洗的碗筷、脱皮渗水的污垢、不得不听的顶撞和啰嗦。 二婶似乎回来了,在外头敲着门。宋迤喜欢的就是这种东西,把唐蒄赶回来就是为了这种东西。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枪来,天天跟她睡在一起的宋迤都没发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