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难怪了。她的容貌、气度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我以前来吃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宁波菜很正宗,就跟她闲聊几句,发现她宁波话说得挺生硬,但是国语、广东话和闽南话说起来就比较流利,她说先夫是来南洋做生意的宁波人。”乔启明说。 “日本人?”乔启明有些惊讶,“她说她叫叶夏娘,这个名字不是南洋最常见的女子名吗?” 山口夏子放下凉菜转身下楼。 乔启明根本不知道叶夏娘是叶应澜的小妈,也想不到这个叶夏娘还是个日本人,看叶应澜和余嘉鸿的态度,明显跟这个女人关系不好。 只是屏风隔开,边上一桌的聊天声音传过来:“前几日,行政院长孔先生发文要求在河内和海防港的政府机构人员行为检点,有用吗?他们上头利用手中的全力,借着为抗争运送紧急物资的由头,抢别人的运力,实际上还不是给他们攀得上关系的哪些商户运送,那个……” “这么紧急的东西都不能紧急调运,还要派自己的小舅子过来,可见上头混乱……” 隔着一道屏风,隔壁这群人居然肆无忌惮地在讨论这些? “路在修,就云南这种壮丁都已经抽干净的地方,靠着妇孺要修到什么时候?我只是说这个可能……” 山口夏子给他们上了红烧杂鱼,她低头说:“应澜,这个红烧杂鱼,姑爷应该也会喜欢,跟他们闽南那里的酱油水烧法差不多。” 朱老板还要说什么,余嘉鸿伸手要给他倒酒,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过来,接过酒壶倒酒。 “嘉鸿,这时什么话?战争时期,能运进来已经很好了,及时就是奢望了。” 叶应澜在嘈杂的环境里,听边上的几桌说话,另外一桌上的人在说法殖民政府看见他们从香港运过来的一大堆德国设备垂涎,要扣留德国生产的设备。那些都是铣床和车床,可都是工业母机,都是用来做兵工厂设备的,这些人怎么能在这种环境里肆无忌惮地讨论这些? 吃过饭,叶应澜和大家一起下楼,山口夏子在楼下看见她叫了一声:“应澜,能借一步说话吗?” “你是放心不下应舟?爷爷怕二姨不会真心照顾应舟,刚好小姑姑也去了美国,他让应舟跟小姑姑在一起,小姑姑会好好照顾应舟的。”叶应澜说道。 叶应澜佯装想了想:“你现在也忙,我也想回酒店换件衣服,你下午也应该有空,过来喝杯咖啡?” 叶应澜给了她酒店地址,山口夏子点头:“我两点半过去。” “什么?”余嘉鸿问。 余嘉鸿笑:“行。” 叶应澜打断余嘉鸿:“很快的,我就叫他给我挤个火疖子,启明叔你等他一下。” 叶应澜说:“启明叔是自家人,再说叫丈夫挤火疖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叶应澜和余嘉鸿上了楼,进了房间,余嘉鸿立马跟她说:“你也发现不对劲了?” “我知道了。”余嘉鸿应下。 余嘉鸿皱眉:“她今天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叶家的姨太太,说她跟你的关系。我们家有轮船运输之外,我和何六建立了关系,只要进了云南可以一路畅行,而且我们和乔家可以说是完全绑在了一起,乔家做公路运输,也是如今最紧俏的资源。” 余嘉鸿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咱们还是得试试她,也不能冤枉了她。如果你确认,我就不回星洲了,就说现在运输混乱,直接回昆明一趟,找何六去,让她想办法来解决。” “你跟她说话要当心些,她 叶应澜笑了一声:“好就好在,她认为我是十九岁的叶应澜。” 电话铃声响起,叶应澜接了电话,山口夏子在咖啡厅等她。 叶应澜在她对过坐下:“你怎么会来越南的?” 说着她哭了起来:“他们知道我有一万英镑,逼着我拿钱出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给我地方住,我这才明白菊子说的话,宁愿死在南洋也不要回去。我实在过不下去了,想要回南洋找你爸爸,可我听说你爸爸他……”她泪如雨下,“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我心心念念的母国放弃了我,甚至害死了我最爱的人。”山口夏子边哭边说,“应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太傻了,南洋才是我的家,叶家人才是我的亲人,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看清呢?我没脸回叶家,所以,我来这里找了以前接济过的姐妹。开了这家餐馆……” 如果她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她现在最最挂心的应该就是应舟,有机会母子团聚,肯定不会拒绝。 山口夏子说完擦了眼泪,站起来,眼睛红肿着,她弯腰对叶应澜鞠躬:“应澜,我说出来了就好多了。我走了!谢谢你!” 乔启明在余嘉鸿和叶应澜的房间里,他坐在沙发上,满脸懊悔。 乔家又和余家一起早早来海防港,解决香港物资滞留问题,所以国内来海防公私机构都会找到乔家运输公司,找乔启明帮忙。 自从海防港运量起来,乔启明在海防的时间多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找到了这么一家很有家乡味道的宁波饭店,他就一直来吃饭。 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举手之劳,老板娘千恩万谢,免了他一顿饭钱还不够,还要免第二次,他有事忙就走了, 第二天他专程上门送饭钱。 她说自己一个寡妇,时常有人上门冒犯,她又没有其他所长,只有这做饭的手艺还过得去,之前她在别的地方开潮汕餐馆,生意勉强维持,刚好她看到最近江浙来人多了,海防港城里一家宁波菜也没有,她就盘了这家店做宁波菜。 这个老板娘就说起了她的身世。她十二岁被父母卖进妓馆,十三岁她先生为她赎身,供她上学。 先生是商人,为了给国内采购物资,被日本人杀害了。 她眼里的哀痛骗不了人。 乔启明佩服这么一个女子,所以只要是来客是江浙的,他总是带他们来这里吃饭,照顾她的生意。 更让他像是吃了一大把苍蝇的是,这个女人还隐瞒了她是日本人的身份。更没说她原来一直住在星洲,是因为支持日本侵略中国,被叶老太爷给赶走的。 乔启明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想想自己一直认为她的亡夫是个英雄人物,所以在这家饭馆,他也是从来都不避讳。这段时间里,他到底透露了多少消息出去? 现在他听叶应澜说了她和那个女人的谈话内容,心里的一点点侥幸都破灭了,他的手捶了一下墙:“我真的是……” 乔启明低头越想越是难受,听说余嘉鸿要去昆明找何六,乔启明说:“何六打仗会,做这种事,她不擅长。他们在所属于云南军阀,跟重庆政府之间关系微妙,现在是共同抗日,所以地方军阀,像川、湘、滇、桂、粤等地的军阀都听命重庆。但是实际上都有利益纠葛,何六去说再转到重庆,重庆那里兴许压根就不当回事。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立马回国去,找我爸,直接找军统上层,让锄奸队去做。”接触,套取更多的消息。” 第二日上午,叶应澜乘坐黄包车去山口夏子的餐馆。 “在。”小姑娘回她,“你找她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