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他倒是又遵守起礼仪了。聂西泽被他忽上忽下的态度弄得一怔，伸手示意顾影到身边，“evelyn，我女朋友，在生科院念书……你该是第一次见。” 顾影脊背一僵，心跳几乎从胸口飞了出来，直到听他慢条斯理地补充，“——昨晚，有过一面之缘。” “是在外面碰见了，远远看见一个姑娘在对着草地泼酒。”他半真半假地说，“认出是你女朋友，只是不好贸然相认。” 顾影早就想逃跑，一个字也没跟他争辩，抱着稿纸扭头走得飞快。走到楼梯拐角处，听见沈时晔闲聊似地问，“这种态度，你怎么找到的女朋友？” “要是真的笨，你就不会喜欢了。” 沉默半晌，顾影以为他不会接话了。谁知过了片刻，他忽然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那就不要耽误人家。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拿不公平的感情当游戏。” 雨水打在手背上，梦境断了，顾影睁开眼看见浓重的夜色，风雨破开窗子，窗帘在半空中猎猎地飘摇。 明天是工作日，怕雨水阻断了回去的路，佣人听她醒了，在前院备好车，撑了伞送她出门。 整个庭院内亮如白昼，连雨丝的轨迹都照得无所遁形。顾影停住脚步，从伞沿下面望出去。 “我们回伦敦，正巧可以送一送顾小姐。”他微笑道。 “可是……可是……” 他望过来的目光是很清淡的，却不容拒绝。 该来的总是要来。 奢华的内饰灯光暗下，车队提速转弯上了城市主干道，有序而无声。 顾影本想问，从昨天的河边偶遇到今天的雨，是否都是他有意为之，但她知道他很可能不会回答她。她把疑问吞下去，改口为不会出错的问候语，“好久不见。” 因为天气而喜欢或讨厌一个城市，多少是有点孩子气的话。顾影窘了窘，“再不喜欢，现在也习惯了。” “是挺好的……”顾影声音低下去，“这两年，我过得很好。” 顾影眼睛只敢看前方的路面，无意识地拽着毛衣袖口的线头，一不小心就牵出很长。 她道过谢，一只脚已经迫不及待地踏了出去。 “我在给你时间主动解释。”沈时晔语调匀缓，“但你好像没有这个自觉。” 她深呼吸，微笑着回问，“先生想我解释什么呢？”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水打在车窗的防弹玻璃上，哗啦，哗啦。 顾影镇定地望回去，“那时候的我，不够聪明，也很不理智，所以才会提出这种要求。沈先生，你看曾经的我与今时今日的我，不觉得已经改头换面了吗？” “如果你真的变聪明了，就不会不要我的承诺。”他面无表情地反问，“还是说，你连一个偿还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顾影下意识闭了闭眼，“对不起”三个字很简单，却像卡在舌尖，无法说出口。 他是香港显赫豪门的继承人，站在中环天际线顶端，呼风唤雨。而她只是一个疲于求生的学生。 沈时晔大约看穿了她的难受，俯身向前，低着声问她，“怎么了？”动作间他的衣襟袖口间透出一丝熏染酒气，顾影被他的气息牵缠，头皮隐隐发麻，终于意识到他又喝了酒。 他会混不吝地笑一笑，把酒瓶扔到窗外的芭蕉树下，“遵命，医生小姐。”外面雨打芭蕉一滴一滴，他眼里隐含的笑意一丝一缕。 顾影很少有这么哑然的时候，僵持半晌，沈时晔却倏然后退，如一头狮子停止了进攻。他主动换了话题，“还有件事，我落在你那里的东西，该还给我了。” 沈时晔不答，让她自己想。顾影渐渐反应过来后，不自然地牵了牵唇角，“从珠岛到英国一万公里，沈先生怎么知道我还带着那些东西？也许……在你走之后，早就扔了。” 顾影哽了一哽，没办法在他面前撒谎，沉默地转过脸，只露出一点耳朵尖给他看。她其实并非那种十分倔强的长相，不熟悉她的人会认为她像一樽琉璃花瓶，美丽但脆弱，但是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却能感觉到她身体里面充满了纤细而坚韧的柳条。她，没有分毫的不同，是同样一个嘴硬得可怜的女孩子。 顾影抱着防尘袋从房间里出来时，沈时晔正在侧身看走廊墙面上的油画，被昏黄浓晕的灯光勾勒出剪影，手中檀木黑伞的伞尖在地面轻点。 沈时晔视线只落在那只手表的表盘上，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在分秒不差地走动。机械表是需要用心保养的精细造物，要定期上发条，保持表油。两年，时针转过七百三十圈，依然如此地精确，一定有人在仔细地维护着它。 她极力描述得轻描淡写，“有一天我发现它不走，以为是坏了，于是送到了师傅那里……” “我当时不知道这些。”顾影更加窘迫，“……所以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顾影一心想走，不知道自己掌心的异样已经被男人尽收眼底，故作轻松地朝他点点头，“东西已经还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 鞋跟哒地停住，顾影手指一紧，险些将掌心的小东西碾碎。 顾影闭了闭眼，“不是给你的！” ……他说得分毫不差。 今天出门真该看一看黄历的，否则她的秘密为什么会接二连三被他揭穿呢？ 沈时晔仍伸着手，“我要。” 顾影再找不到别的借口，飞快地把糖放落到他掌心上，根本也不敢看那糖纸被她自己揉搓成了什么模样。 她知道，他也知道，那只是一枚小小的陈皮糖，何必要这么较劲。可是顾影看着男人永远淡漠冷静的侧脸，心里的防线终于被这颗糖轻轻击碎了。 她不想输，不想被他拿捏住。 沈时晔回过头，对上她沉静微笑的眼睛。 身侧男人的表情在她一言一语中已经变得很冷，出于尊重才没有打断她，等着她说这个“要求”。 她讲完的一瞬间，空气中蓦然寂静。 问完这一句，他干脆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