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知道卫二爷如今生死不明，而这卫家唯一会拿枪、唯一在军政部得势的人，只有卫澹生，该是他留下找二爷的。 他一个个扫过后面的人，到底没多说，最后说一句小娘保重，转身大步上了车。 见卫摇厢看过来，老管家轻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子弹不长眼睛，在这平城多待一天都是危险，您还有大好前程，千万不要去送命，我只是个粗人，没进卫家之前还是个被奴役的下九流，二少爷您和我不一样，您是二爷的孩子，大少爷不在，只有您一个能拿话的，只有您能保护小姨娘。” 这年代动荡浮华，没有人能猜测到明天的光景，就像他们前一天还是平城富甲一方的大门大户，后一天可能就要变成阮囊羞涩的逃亡客。 卫摇厢看了眼马车旁边的宋吟，眼睛垂下来，低声说：“我不走，我只是……害怕这一次分别，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 他从轿凳上下来，匆匆对旁边的小厮道：“我去一下别的地方，很快就回来。” 洛爱雍总是开门很快，见到是他，眉梢微弯，挪动着轮椅给他让出一条道来，等他进来就开门给他去泡茶。 宋吟脸颊扑红着，跑得有些急了，而且想到上次叫洛爱雍躲进衣柜里的事他就窘迫，局局促促地喝完洛爱雍给他的茶水，把手指缩回了袖子里。 洛爱雍声音温和：“知道。” 洛爱雍见宋吟看自己的腿，大腿肌肉微绷，他掩饰性地扶了扶眼镜，说：“会跑的，但不是现在。” 洛爱雍的族里人被毒死过几个，他担心这次那些人又会往平城的临海里投毒捣乱，想先去安置族里尚且还年幼的几条小人鱼，带他们搬到其他海域。 “幽城，”宋吟简单说了两个字，脸上依旧没放松下来：“我等下回去就走了，可你的腿能走得了多远？你如果没有其他亲人，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宅里还有很多空马车。” 他笑了下：“我还有几个小弟，现在暂时走不开……幽城也是个好地方，等我安置好小弟，想来去那里教书也不错。” “好，”洛爱雍声音微哑：“多保重。” 巷子里昏暗暗灰蒙蒙的，如同变了天的幕布，不多时，这条巷子附近再次涌进来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他们毫不留情地踹门闯进去，逮着一个人便拿照片问对方有没有见过。 地上滚落的水果被踩成了烂泥，一双双油亮的皮鞋在其间跑来跑去。 那人被生生提了起来，脚尖够不着地，双手交叉护住脑袋，被黑衣人流血的红缨枪吓得涕泪横流。 黑衣人把他往地上一扔，回过头去，切换语言和几个神情懵懂的同伴说了几句话。 洛爱雍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屋子突然被一大帮人闯进来挤占，所有东西都被砸到地上，几个人整齐地排成两列，让一个明显是头子的人从中间走了进来。 头子笑了一声：“哎呀哎呀，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放心，只要你配合我，我们定不会太为难你。” 那人应声摊开照片，洛爱雍下意识朝上面看过去。 中国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是在学堂教书的，那这人一定比他还懂这个道理。 只可惜洛爱雍目光从照片上撤下来后，便低下头一言不发，头子心感不妙：“你什么意思？” “放你他娘的狗屁！”一把枪重重砸到洛爱雍的头顶，将那片温润的皮肤砸出骇人的血洞，头子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大骂道：“都有人见过他每天来你家里，你他娘还睁眼说瞎话，别他娘废话，快说他去哪了？” 头子怒目圆睁：“你他娘！”他挥起厚重的巴掌，往洛爱雍脸上狠狠一甩。 他全程都是任由处置的姿态，怎么打也不痛，怎么骂也无视，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 头子也知道洛爱雍什么意思了，他怒极到最后，竟是阴笑了一声，他看着洛爱雍笑嘻嘻道：“我倒是不知道先生骨头这么硬，是我疏忽了，来，给先生尝尝那个玩意儿。”蹙，被几双手七手八脚按住肩膀，下巴被掰下来，生生塞了烟嘴进去。 大烟。 头子在门口看着洛爱雍的神情，笑了笑。 从轮椅上摔下来，洛爱雍大口大口地呼吸，艰难地抬头，看着门口的黑衣人头子。 洛爱雍重重呼吸，双臂环绕上了一圈青筋。 只要说幽城两个字就好，不难的，更不用让自己变得这么不人不鬼。 竹林。 却是在半途被人拦了下来，卫摇厢下车查看，看到拦马车是个高壮的身影，周呈。 而马车边上，宋吟用东西勾着帘子，侧坐在垫子上，一双含水多情眼幽幽地看着周呈。 宋吟还在忍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舔唇道：“你知道拦车多危险吗？” 宋吟吸了口气，问：“你上回不是说你父亲找人来接你回洛城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回去见一面父亲，见完就会去幽城找你的。” 大腿肉被压得陷进去一点，粉腻的肉从地图四边溢出来，周呈差点被面前两条并在一起的小腿勾掉鼻血，很艰难才把目光放在地图上。 两人一坐一蹲，坐的人认认真真地讲，生怕他没听懂一般语速放得很慢。 好可爱。 手指还跟着在地图上一画一画的，像学堂里的小老师。 宋吟说得口渴，好不容易讲完，终于抬头去看周呈，只见这人眼神火热地盯着自己，一开口便是乌七八糟的话。 好久之后宋吟才缓过来，肩膀一耸一耸地叫周呈快点走。 周呈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双手捏紧：“我会去幽城找你的。” 帘子落下了，小厮很快驱起了马，几双马蹄向远处飞奔而去。 周呈在原地一直盯到马车消失，终于转身安安静静往另一边走，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叫：“少爷，少爷！您见完朋友了？” 周呈看过去，在交错时，看到了窗边一双凌厉的眼睛。 不知怎么，周呈突然想起了他父亲叫人给他传的话，他说平城最近来了一帮日本人，奉命去追杀一个姨太太的，叫他小心点，千万别被殃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