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月锁好门，跟二苟道别，慢慢走到艾彦面前。 “要走了吗。” “还会回来吗。” 世事难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需得先回去看看再说。 “明天我送你。” 晚风凌冽，除夕夜的冷意，从冰雪覆盖的脚底蹿升，一路上涌，每个末端的皮肤都冻得通红，每说出一句话，嗓子自然g涩几分。 “怎么了？” “没什么。” 艾彦送她回知青点，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踏过厚厚雪层，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此刻却像在心尖上踩过，愈发难受。 “明早我来接你。” 叶山月拉住他胳膊，轻声道：“陪陪我好吗。” 长时间没人，屋子里有些冷，叶山月准备生火，火柴却怎么也点不着。 着了玉米叶塞入炉膛，柴火慢慢燃起，逐渐温暖。 “上海话里管阿妈叫什么？” “姆妈。” “我妈妈去世了，我要回去看看。” 叶山月抿唇，双手从长长的袖筒中伸出来，靠近炉口，因为低温而变得僵y的手指，逐渐软化，变得灵活。 艾彦心揪着，像一张粗粝的纸，被反复r0un1e，团圆，再扔下地去滚了两滚，褶皱怎么也抚不平。 叶山月摇头，又点头。艾彦看不明白，这样陌生的感觉，叫人不安。 空气凝滞，相顾无言。 艾彦脱了羊皮袄子，盖在她身上。 直到炉膛里的火渐渐变小，吹来一阵风后彻底熄灭，草木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确实暖和许多，叶山月觉得疲倦，g脆将脑袋搁在男人肩头，阖眼假寐。 艾彦还是没能送叶山月到车站，市里有个年轻农户代表会，他得去。 艾彦还想说什么，二苟道：“她组织关系还在这儿呢，会回来的。” 叶山月微笑着，点头示意：“放心吧，有松林送我，我回去给你写信。” 叶山月等松林开来马车，目送艾彦离开。 直到站上月台，松林朝她挥手，这才反应过来，挥手道别。 车上人不多，和来时相b，显得有些空荡。 “看好自己的财物，想睡觉的躺下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y座坐着腰背酸痛，只靠y熬。 上海的冬天，相较北疆暖和的像不是同一个世界。 背着布袋子行李，叶山月走了许久，才到弄堂里。 张家阿婆端了壶倒夜香，看见她来了惊喜的喊道：“回来啦？” “回来奔丧啊。” 叶山月没多大意外，家里人出了事儿，大姐自然应该回来。 木质楼梯吱嘎作响，爬到二楼打开一间房门。 大姐惊跳，从床上腾的站起来，目光上下打量一番她。 “你说话这么冲g什么。” 她们的家是一个只有十平米不到的小隔间，一眼望到头，窗户只有人脑袋大。 原本叶山月已经习惯了，这件狭小的房子住了好些年，如今重新走进来，却感觉x口堵了一口气。 本就夹枪带bang，听着更显难听。 放下床，屋子里就已经挤的满满当当。 痰盂倒了，那是大姐气愤之下踹倒的。 大姐叶明月拍着x口，流着泪嘶吼。 一时间，鸦雀无声。 叶明月擦g了泪瞥一眼叶山月：“什么时候回去。” 叶山月语塞，低头。 叶明月轻飘飘“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 “妈si之前，一直想再看看你。” “你那会离开是对的。” 叶文月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并不光彩。 如她所愿，到了北疆，忘却了这里的琐事。 或许是离得远了，那些过往好似再也不会重来，直到重新踏进这间屋子。 叶山月张张唇，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火化了，骨灰在床底下。” 那是领馆用的洋咖啡罐，印着的法文是她读不明白的，为这事儿大姐曾嘲笑过她，法文教授的nv儿认不得法文字。 “那就是。” 叶山月愣住，低头看着脚下咖啡罐，瞬间明白，这是装着她妈的骨灰。 她来不及见母亲最后一面，却见到了装在咖啡罐里的骨灰。 叶山月不解：“妈不是到周浦教书？怎么连坛子都买不起！” “大姐有五个孩子…大姐有五个孩子…” 叶山月心中明了，不用多问，大概和走之前一样，斗她的家人，以保全自己。 叶文月抹g了眼泪，拉住叶山月的胳膊。 叶山月疑惑不已，南洋哪里那么容易去。 “我找了个男人，答应我办完妈的后事就带我去南洋生活。山月，你跟我走吧，我还留在这儿就是等你回来。” 这间屋子里曾经住着的人，就剩下她留在这里。 “她想送大nv儿跟我去南洋，多带一个人船就没法开了。” “我知道你也是跟我客气一下，家里还有什么没办的事情，我来办。” “我不去了。” “好。” 物是人非，原本以为峰回路转，前路光明。 无力感席卷而来。 这间屋子，除了两张床板留着，妈的骨灰在咖啡罐子里，其余什么也没留下。 叶文月将这床被子留给了她，自己和衣躺下，说什么都不肯一起睡。 果不其然，等装睡一段时间后，叶文月钻出了屋子。 经年累月，早已老化腐朽。 叶山月将被子往高拉了拉，翻过身，思绪渐远。 舅舅日子过得还算好，请了亲密的朋友过来了凑了一桌人。 叶文月没来，在昨天，已经出发去了南洋。 “你要是想回来，现在的倾向，我大概能帮你一把，上海总归是大都市，b北疆好许多。” “是啊，总归还是回来的好，有家人在身边。” 只是略显讽刺。 “年轻人想法多，脑子灵活，肯定和咱们想的不一样。” “囡囡，舅舅帮你说说情。” “舅舅，我家里，只剩下那两张老床板值钱，走动起来，要怎么办呢。” 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必要为她家奔走，付出太多。 不是他们有多坏，只是环境使然，多有无奈罢了。 回到略显空荡的屋子，这是这间屋子最显宽敞的时候了。 叶山月望着天花板，低矮，压迫，b的人喘不过气。 “人啊，就不该待在有天花板的地方。” 叶山月有些怀念。 咚咚咚。 叶山月起身开门，一位yyan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吓着你了吧，小老头是脑袋挨了枪子儿，那一半头发就全白了。” 屋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只能坐到床上。 “我来找你，是听她说过，你在北疆cha队，是内蒙古哪里？” “巴彦大队…” 一张老旧的磨毛了边，还大半残留着半张脸的黑白相片。 叶山月也好奇，接过相片瞧一眼，感觉有些熟悉。 “他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琥珀se眼睛，也曾说过他的ai人有很长的名字，他喜欢叫她花儿。” “打仗时候留在身边的，托我照顾他的妻子。” “我可能真的认识照片里的人。” “真的吗，他是我的战友，当年捧着照片在掌心，不舍得照片磨坏她ai人那边一丁点。” “你认识的人叫什么名字？” “花儿，花儿！是花儿！” “抱歉。” 他们都认定了照片中的人就是阿拉坦花。 叶山月答应下来，留在上海，静等消息。 叶山月在弄堂里穿梭，和邻里之间重新熟络起来。 “叶山月，有你的电报。” 却是让她先行，自己有事耽搁了，过些时日再去相认。 她找出床下的咖啡罐，买了一个坛子，裹上两层布子，塞进来时的包袱。 路途遥远，叶山月却充满期待。 妈的骨灰，能在春意里葬在山间，做个自由的魂。 和妈一起欣赏途中风景。 迎着微凉的风吹起sh润朝露，那人在朝霞漫漫的绯红se天幕之下，骑着雄壮的马，身形仍旧显得高大，掩去了一丝光亮，在草地上投下一大片的y影。 它们的身后还有一只小狗儿仰起脖子汪汪叫，雄赳赳，颇有些牧羊犬的模样。 叶山月有些看不清他的脸，恍惚间，眼中只剩下那人宽阔的肩膀，胯下蒙古马也跟着转过身来。 跌跌撞撞的走到叶山月面前，颤着唇瓣，似有万语千言，到嘴却一点吐露不得，只剩一句颤着尾音的：“你来啦。” 叶山月说罢便笑，温柔的，不再腼腆的，和晨起的朝露一般sh润，像草原广袤的草一样清新，又像天际的太yan那般明亮yan丽。 如今飘在空气里，叶山月却觉得安心。 小狗儿灰不溜秋的，在二人脚边停下，毛发卷卷的蹭着叶山月的k腿，她径直抱起，抚0软和的卷毛。 “都长这么大了。” 艾彦笑的露出那一排整齐白牙，笑的略有些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