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歧路不归 此时尚是晨雾满天,宫中重檐高殿,都隐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皇帝牵着卫昭缓步走着,冬风寒瑟,卫昭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皇帝肩头。 “是。” 皇帝笑骂道:“你那天给朕惹那么大的祸,害朕给你收拾烂摊子,乌琉国的二王子听说至今未能有后嗣。”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卫昭情绪渐渐平静,二人在宫中慢悠悠走着,竟走到了延禧宫。 西宫多年前曾经失火,失火后卫昭长久失眠惊悸,皇帝便将他接到延晖殿居住,直到他十八岁才另赐外宅。宫中盛传西宫内有鬼魅出没,皇帝也未再命工部整修,西宫便一直荒了下来。 皇帝走至院中,仰头望着梧桐树,一时有些恍惚。 日日想着制约臣子、平衡各方势力,天天面对的是谎言骗局、勾心斗角,就连后宫的嫔妃,也是虚情假意,无一人有发自内心的笑容。仅余从内心敬重的皇后还能说上几句话,可为了保护她,他也只能故作冷漠。 那日是盛夏,天气炎热。他从高贵妃宫中出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换了箭服在西边箭场射箭,纵是射中全靶,犹觉怒火中烧。忽听到箭场旁的西宫内传出喧闹声,遥见西宫中最高的梧桐树上似是有人,盛怒下便大步入了西宫。 他走到吴总管身后,正要说话,抬头间看清树上之人,不由暗中吸了口凉气,觉仿有雪莲在眼前盛开,瞬间神清气爽。 多年以前,十多岁的谢澈,幼年丧母、被交给景王生母抚养的谢澈,在被景王追打得遍体鳞伤之时,是不是也是这等神色? 他走到树下,仰头微笑:“你下来吧。” 他看了看身上的箭服,笑道:“我是这宫中的光明司指挥使。”又和声道:“你不可能在树上呆一辈子,你自己下来,便算投案自首,罪责会轻些。” 少年手负身后,冷声道:“刑部在哪里,我自己去。” “你杀了人?” 他更觉有趣:“你杀了何人?” 他点头嘆道:“杀得好,朕―――真是杀得好。” 他在石阶上坐下,招了招手。少年犹豫片刻,在他身边坐下,追问道:“你为什么说杀得好?” “你叫什么名字?” “哪里人?” “什么时候进宫的?” “为什么要杀龚总管?” 少年不动,他淡淡道:“你受罚了,你的同伴便可免于责罚。” 少年愣愣道:“在这里行刑吗?” 少年美瞳中露出一丝绝望,他的手在颤栗,却仍神情凛然,装着很从容的样子走到榻上伏下身躯。 他忽觉有些口干,轻手将少年的衣衫拉下,少年的身躯很柔美,皮肤如玉般白晳,只是有着几道鞭痕。他取过“碧玉膏”,勾出一团。少年觉背上一凉,猛然回头。不及起身,他又将少年按下,和声道:“上点药,将来不会留下疤痕。” 少年回头间身形微撑,白晳的背勾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让他心中微荡,有种想重重咬下去的慾望。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慾望,一边替少年搽着伤药,一边微笑道:“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他大笑,夏日的午后,三十多岁的成宗陛下,终于得以开怀大笑――― 卫昭微仰起头,望着梧桐树,轻轻地嘆了口气。 “不想。” “皇上待三郎这般好,三郎早就将皇上看成亲人了。” 卫昭轻笑,皇帝也知自己失言,便转回石阶上坐下。卫昭忙过来道:“皇上,您身子刚好些―――”以为自己真可以活上一万年,但也没料到竟会突患重病,卧床不起。” 皇帝大笑,笑罢摇头道:“生老病死,纵是帝王,也过不了这一关,你也是从沙场回来的人,怎么还说孩子话?” 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握上了卫昭的左手,转而眉头微皱:“怎么这么冷?” “是啊。”皇帝回想着往事,道:“你那时又怕冷,又怕黑,偏生性子又倔,若不是朕将你接到延晖殿去住,不定瘦成什么样。” 皇帝笑道:“少君欺负你了?” 皇帝眉头一蹙:“你和他闹得很僵吗?” 皇帝想了下,笑道:“原来是你干的,少君昨晚将军情上报,朕还在忧虑桓军回攻,正要下旨,让许隽在河西的兵力北调驰援成郡。” 皇帝再一想,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嗯,你这一招深合朕意。裴琰以为宇文景伦随时有可能回攻,自然怕腹背受敌。” 卫昭忙道:“臣要什么,皇上都会答应?” 二人出了西宫,卫昭轻笑:“臣还是想要西直大街那所宅子。” 卫昭笑道:“还不是为了赢承辉他们。三郎可是出征前就夸下海口,要立下战功,让皇上将那宅子赐给三郎的。若是皇上不允,今年腊月二十八的大戏,三郎便得上台扮龟公。” 卫昭得意笑道:“那承辉就得涂花了脸,画成王八,在城中走一圈。” 卫昭喜滋滋磕头,道:“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