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这年初见（一） 这年距承熹五年的华桓之战已过去了整整二十年。时光荏苒，华朝皇帝在这二十年里都已换了三位。除了当年在河西一役中痛失亲人的人们，河西府的百姓们，也渐渐淡忘了那场令全城蒙难、死伤数万人的河西血战。 二十年前，成帝死于庄王及卫昭谋逆，明帝登基。十二年后，明帝病逝，明帝年仅九岁的幼子宪帝登基，不过三年，死于天花。 安帝初登基时，年仅七岁，奉明帝董皇后为孝仁皇太后，奉生母秦氏为懿仁皇太后。其时内阁首辅董大学士已年迈，安帝又年幼，两宫太后只得命忠孝王、内阁首辅裴琰为顾命首辅，全权处理一应军国大事。 延载二年，肃海王姜遥、庆威侯姜远谋逆，发动宫变。裴琰率部血守皇宫，保护了安帝和两宫太后，将姜氏兄弟格杀于干清门前，除静淑公主及其所生子女免于一死，姜氏被诛九族。 经历这数次宫变谋逆，华朝宫廷风雨飘摇。所幸有国之柱石、社稷重臣忠孝王裴琰一手擎天，力挽狂澜，才使国运稳定。北面又有镇北侯宁剑瑜力守边关，令一直虎视眈眈的桓威帝始终不敢发兵南下。 裴琰惶恐，坚辞不受，并欲挂印而去。安帝哭倒于弘泰殿，痛呼“相父”，百官也随之痛哭，裴琰无奈，只得拜领君命。 听说忠孝王命儿子前来为二十年前的死难将士和百姓致祭，河西府百姓倾城而出。有那等上了年纪之人，回想起当年桓军屠城血战，唏嘘不已。 当先一名少年，约十七八岁，头戴玉冠，身形秀拔，面容俊雅，神情带着几分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严肃和庄重。他身后跟着数位十六七岁的少年，俱是英姿勃发，一时看花了河西府百姓的双眼。 河西府百姓，倒有许多人曾见过这小王爷裴洵。河西、寒州、晶州三地自二十年前被赐给忠孝王为封地，裴琰曾多次巡视封地，小王爷裴洵也经常随行。 裴洵依礼致祭，礼罢，又代父王颁下王令：免河西三年税粮，继续寻找当年河西战役死难者遗孤，妥善安置。 驰过数十里路，过镇波桥，再往西走出约半里路，有一处坟墓。 “安伯伯，父王今年不能前来河西。这杯酒，是您最爱的长风山庄的酒，洵儿给您磕头了。” 宁思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场合不对，嚥了回去。见裴洵也是忍着笑，便伸手打了下陈贲的头顶：“臭小子，你才多大，就惦记着美人。” 童修忙过来劝和：“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都给安伯伯磕头。回河西都还有任务。” 到得镇波桥，裴洵想起曾听父王说过的往事，便再次下马。 宁思明也嘆道：“是啊，当年父侯在这里一枪当关，王爷在这里反败为胜，驱逐桓贼。可惜我等小辈，无缘得见当年父辈们的风采！” 陈贲“唉”了一声，满面遗憾之色，道：“为什么桓贼都不再打过来呢？他们若是再来，我一定―――”说着，他擎出身后双刀，银刃翻舞，宁思明等人只得皱着眉头避开去。 眼见许和与陈贲战在了一起，越打越激烈，宁思明眉头微皱，接过侍从手中长枪，大喝一声，腾身而起，右手长枪如银龙怒捣，挟着他八分真气直搠入二人刀影之中。 许和也怒道：“谁帮谁了？明明是你技不如人！” 众人齐齐转头，见裴洵身形挺直，负手立于桥栏前，而他的目光，正凝在前方某处。 这人仰面向天，双手枕于脑后，右脚则閒閒架在左膝上，有节奏地轻轻抖着，意态洒脱而疏逸。 陈贲正要说话，宁思明“嘘”了声。陈贲细看，这才见那白衣人身边有个小小竹架，一支青竹钓桿就架在这竹架上，另一头的鱼丝线则已投入渠中。 水面浮标沉了数下，陈贲见那白衣人还在懒懒抖脚，正要高呼，宁思明一把将他的嘴掩住。右脚，在小竹架上用力踩下，钓桿急速而起，“哗”声过后，一尾大鱼带起一线水花飞向伞下。白衣人仍然躺在草地上，探手抓住鱼儿，再吹了声极响亮的口哨。 他将手中的大鱼向后方抛出，野猫们如闪电般纵向大鱼，不多时，大鱼便被这几隻野猫瓜分干净。 他再吹声口哨，野猫们像是能听懂似的，又齐齐消失在原野上。 裴洵举起右手，陈贲的话便嚥了回去。白衣人却毫无反应，仍旧睡在伞下，过得一会，又依样“踩”上一尾鱼，仍旧呼来野猫将鱼分而食之。 可惜父王从来只用从西园挖出来的蚯蚓作为鱼饵，不许下人投下香食，每次钓得都不是太多。 裴洵右手压了压，令众少年在桥上等他，便悠悠然举步，走下镇波桥，走向那白衣人。 裴洵微微一笑，在白衣人身边蹲下，细看那小竹架，不由轻讚了声：“真是巧夺天工！” 裴洵看了又看，对这钓架喜爱不已，向白衣人抱拳，和声道：“这位兄台―――” 裴洵仍旧微笑：“兄台这钓具巧夺天工，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兄台开个价吧，不管多高价钱，在下都愿将它买下来。” 白衣人还是没有答话。裴洵转过头，见他罩在脸上的竹帽有些微倾斜，露出半边脸来，但那肌肤看上去僵硬青冷，显然戴了人皮面具。 裴洵轻撩衣摆，在白衣人身边坐下，又学着他的样子躺在草地上，双手枕于脑后，目光落在头顶的伞架上，见这伞架用的竟是难得一见的精铁，心中微惊。 白衣人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若没有这只臭蚊子，我会更享受一些。” 他更觉这白衣人与众不同，只怕大有来历，便动了试探的念头。瞥见浮标正沉入水中，他左脚如流星般踏出，抢在白衣人前面踩下机关。 白衣人轻哼一声，取下竹帽，长身而起。他收好大伞，夹在腋下，又冷冷地瞥了裴洵一眼。 他正心神有些恍惚，白衣人已弯腰拾好钓桿和竹架，转身便行。裴洵急忙跃起，拦在了白衣人面前，右手搭在了他的左臂上：“且慢！” 裴洵笑了笑，鬆手抱拳：“兄台误会了，在下真的只是想购得兄台这鱼具，不知兄台―――” 裴洵眼睛微微眯起：“在下若是一定要买呢？” 裴洵也是傲然一笑：“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小子试过才知道！” 裴洵不慌不忙，于伞影间从容进退。过得数招，他便知这白衣人武功远不如自己，闪躲间，在白衣人肩头捏了一把，调侃道：“兄台这招可用老了。” “过奖过奖。”裴洵架住他攻来的一招，欠身而笑。 裴洵微惊，只道这是厉害的暗器，本能下仰身躲闪。白衣人却大笑一声：“小子，大爷我不陪你玩了！” 裴洵看得清楚，恼怒至极。眼见白衣人就要借这铁条之力飞过对岸，他将真气运到极致，右掌在地上劲拍，激起漫天泥土，也腾向空中，后发先至，一把将白衣人拦腰抱住。 二人在水中一阵翻腾，全身湿透。不等白衣人挣脱，裴洵右手迅速伸出，用力撕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宁思明喝住陈贲等人，见裴洵仍呆立水中，迟迟都不上岸，便也跳落渠中，慢慢走至裴洵身边：“小王爷，怎么了？” 话语中，有着极度的惊讶，还有着一丝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