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秋风浩荡 平叔为二人准备好两匹马，卫昭戴上面具和宽沿纱帽，江慈则换了男装，二人告别萧离与平叔，往郁州一路行去。行得半日，江慈索性在一疮市上卖掉一匹马，与卫昭共乘一骑。 夜间，二人也时刻胶着在一起，寂冷的长夜，唯有这样，他和她才觉不再孤单。 更让她十分不安的是，他心底的那些看不见的伤痕，是她始终都不敢去触及的，她怕她一碰到那些糜烂的伤口，他就会从此消失。她唯有夜夜与他痴缠，让他沉浸在最浓最深的爱恋之中。 江慈却是看着欣喜，回头仰望着他，笑道：“真好，要是以后再也没有战事就更好了。” 裴琰的行军速度却极快，长风骑已将桓军逼到了成郡一带，郁州城内是宣远侯何振文带兵镇守。卫昭潜入郡守府探明情况后回到客栈，道：“少君不在，咱们得去成郡。” 卫昭静默片刻，忽然从后面抱住她，她娇笑着倒在他的怀中，他悄悄扬掌，将烛火熄灭。 江慈低笑道：“你没睡着啊？” “那你在想什么？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不好看。” 江慈想了想，摇头笑道：“不知道。” “师父说，糊涂人有福气。” 江慈想堵住他的嘴，他却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小慈，我以往，做了很多很多坏事，满手血腥，满身的罪孽。你跟着我——” 进入十月，北境便迅速寒冷，满树枯叶飘然落地，积起一地暗黄。 宇文景伦掷下手中强弓，回头看了看火光衝天的麒麟谷，眉间涌上愤然和不甘。易寒看得清楚，上前道：“王爷，还是先入城吧。这场大火，只能将裴琰阻挡一两日。” 宇文景伦若有所思。左军大将慕容光不解，道：“成郡咱们还有人守着，为何入不得？成郡墙高壕深，咱们可据城力战。” 他再咳数声，道：“慕容将军，成郡多年以来一直为长风骑驻扎重地，裴琰在这处更是得到全城百姓的拥护。眼下咱们退到这里，城内却仍未有大的骚乱，慕容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暗袭团还在其次，主要是咱们退得匆忙，粮草缺乏，一入成郡，如果没有足够的粮草，如何坚守？万一被围困，谁来为我们解围？南征无望，成郡守来何益？！” 至于最要紧的粮草，也被左执扣着，迟迟未过黑水河。正因粮草不继，才导致桓军节节败北，若是再被围困在成郡，只怕这八万人便要死在长风骑和桓太子一明一暗的双重夹击之下。 秋风渐盛，捲走稀薄的阳光，阴沉天空下的远山近野，处处都呈萧冷之态。 “先生。”宇文景伦仰望长空，道：“今年冬天会很冷。” “可若不回上京，那就不只要面对风刀霜剑，还有暗箭和毒蛇。” 宇文景伦肃容道：“请先生指教。” “可若不回上京，只怕皇兄会给我安一个拥兵自立、意图谋反之罪名。” 宇文景伦心领神会，父皇一直以来便想对两位拥兵自重的皇叔下手，此番自己率兵南征，虽说折戟沉沙，但主力尚存。毅平军和宁平军虽都全军覆没，但却恰恰合了父皇的心意。 “如若交出兵权，以后再想拿回可就困难了，皇兄对我一直盯得很紧。” 宇文景伦会意，点了点头：“月戎。” 宇文景伦面上有一丝雀跃：“其实，父皇早就想灭了月戎这个癣疥之患，我若想将来一统天下，后院不能乱。只是我若攻打月戎，裴琰会不会趁机打过黑水河？” 滕瑞这话已说到极致，宇文景 他思忖片刻，道：“可月戎这几年来一直向我国纳贡称臣，也未再与我国有边境衝突，这——” 宇文景伦却还有些犹豫：“可眼下咱们粮草短缺，要前往月戎——” 二人不再说话，宇文景伦远眺西北，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处厚厚的云层，看到更遥远的地方。战马嘶鸣声传来，他眼睛里流露出冷酷、坚决的神色，仰天大笑道：“好！本王便以西边这二十六州为根基，重振旗鼓，异日再向裴琰来讨这笔旧债！” 宇文景伦抢上将他扶起，诚恳说道：“与先生无关，若非先生，咱们这八万人马便保不住。日后，还得仰仗先生，助我早日成功。” 华承熹五年、桓天景三年十月，裴琰率长风骑一路向北，追击桓军。宇文景伦不敌，步步败退，最后率八万大军退回桓国境内的黑水河以北。 长达半年、军民死伤数十万人的“华桓之战”，以桓军败退回国，长风骑收復全部失土而结束，两国重新以黑水河为界，其后十余年未再有战事。 这日辰时，成郡鼓乐喧天，欢呼冲霄。如云旌旗、万千铁骑，拥着剑鼎侯裴琰，自成郡北门入城。 兵戈杀气，终于彻底敛去，中土大地，也终于重见安宁。 进得郡守府，陈安鬆了口气，笑道：“我看，这百姓比桓军还可怕，桓军拥过来，咱二话不说，拔刀就是。可这么多百姓围上来，我——” 童敏大笑：“我看，你是被那些年轻姑娘们看怕了，怕她们明天追到军营里来吧。” 童敏大窘，恨不得将他的嘴缝上。两人厮闹间，裴琰回头笑道：“明天请凌叔帮你去提亲，过几天择个良辰吉日将人娶回来，让弟兄们也热闹热闹。” 满座欢声笑语，裴琰却忽想起安澄，转而另一个秀丽的面容又涌上心头，一时有些怔忡。崔亮进来，笑道：“相爷，都安排好了。” 宁剑瑜过来攀住崔亮的左肩，笑道：“侯爷，子明立了大功，侯爷得给他也找一房如花美眷才行。” 崔亮醒悟，忙道：“别，我天生性子散漫，只想着周游天下、四海为家，千万别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崔亮微笑道：“相爷，如果您处在他那种境况，估计也会和他一样的想法。” 童敏急匆匆地进来，在裴琰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裴琰心头一喜，急忙站起，往内堂走去。 裴琰入院，卫昭转过身来，笑容如身边修竹般清淡：“恭喜少君。” 卫昭回头向江慈笑了笑，裴琰站在廊下，有些提不动脚步。 江慈却惦记着崔亮，向裴琰道：“相爷，崔大哥在哪？” 江慈仰头看向卫昭，卫昭目光柔软，轻声道：“去吧。”江慈唇角含笑，自裴琰身边奔过。 二人入屋，卫昭边走边道：“族内事务多了些，来迟几日，让少君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