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雪舞苍原(四) 宇文景伦眯了一下眼睛,片刻后,景物逐渐清晰,他笑了笑:“你还活着?” 宇文景伦挣扎着坐起,但四肢仍有些麻木。紫衣少女用枯枝挑了挑火堆,烈焰腾起,照得她的脸红艳明媚。她斜睨了宇文景伦一眼:“你没冻死,算是万幸,可把我累坏了。” 他遇事沉稳,纵是担忧易寒等人,急于回到霍州军营,却也知焦急无益。遂又垂目若帘,神形安静,不多时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四肢愈暖。 “你是什么人?”明眸中充满好奇。 紫衣少女冷笑一声:“我们月戎人的名字,从不告诉说谎的人!”说着执起一根燃烧着的枯枝,带起火星,击向宇文景伦前胸。 少女手中枯枝直取他前胸,他从容侧身,微笑道:“在下元静,此乃本名。” 少女一笑,火枝在空中旋出一道火影,直击宇文景伦左肩。 少女鬆开火枝,拍了拍手,笑道:“绮丝丽,我叫绮丝丽。” “是,在你们的话中就是‘盛开的云檀花’的意思。我小的时候,人人都说我像云檀花一样美丽,所以就叫这个名字。”绮丝丽展颜一笑,又贴近宇文景伦看了他几眼,摇头道:“你虽长得俊,但应该叫元威,而不应该叫元静。” 宇文景伦看着绮丝丽解下火堆上架着的马肉,神情有些不忍:“可惜了我这匹上好的白雪驹。” 宇文景伦顿知这绮丝丽性情坦荡,容不得一丝虚伪,大笑点头:“是是是!倒是我矫情了!” 绮丝丽吃得也极快,大块马肉不多时不见,吃完她似是嫌有些油腻,抓起一把雪,手搓了两下,却又面露痛楚,将雪团甩落。 此时他的双臂环住了她的腰,她的头正好抵在他的胸前,柔软而清香的感觉令他一怔,慢慢将她的双手拉到面前。 绮丝丽抽出双手,微微一笑:“你太重,我拉得吃力,走不快,估计离先前那里大概十余里路吧。” 宇文景伦坐回原处,笑道:“正是,咱们互不相欠了!” 绮丝丽道:“我是向南边走的,雪暴由西向东,你的同伴多半难逃一劫。现在大雪还在下,你既然没事了,天一亮,咱们还得往南走,等大雪停了,你才能往东边去。” 绮丝丽抚了抚肩头,又打了个呵欠,宇文景伦忙道:“你睡吧,我来守着。” 绮丝丽并不睁眼,伸出左手,于空中打了个响指,又做了个手势,正是草原上马贼惯用的手语:“小子,多谢了!” 火焰跳跃,明明暗暗。再过片刻,宇文景伦侧头看了看,绮丝丽已经熟睡,火光映得她双颊通红。他注目良久,伸出手去,将貂领冬袍轻轻向上拉了拉。 她眯眼看了看天色,道:“只怕还有大风雪要来,这里不能再呆,咱们得赶紧往南走。” 二人虽是初识,却共经生死劫难,又互相守护,都觉如同相识多年,不由同时而笑。 积雪厚重,寒风劲朔。二人一路向南,行进极慢,绮丝丽内力不足,走得个多时辰,停了下来,手撑腰间,大口喘气。 “抱稳了。”绮丝丽尚未反应过来,宇文景伦已将她负起。 宇文景伦并不说话,踏雪而行。走得十余里,他步伐渐缓,绮丝丽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落地,宇文景伦双腕用力,她动弹不得。 宇文景伦喘气笑道:“那你唱来听听,不过我可没你阿爸年纪大。” 这般在歌声中走走停停,黄昏时还未找到能避风且有干柴的地方,而雪仍不停息,二人都有些不安。 “只怕是见有大雪,搬到别处去了。”宇文景伦喘气道,话罢,忽然面色微变,又听了一会,道:“你听!” 二人奔过去,宇文景伦拨 一名月戎女子被帐毡的木柱压住,身体僵硬,但她身形却似是极力弓起,显是要护住什么。宇文景伦蹲下用力将这女子尸身翻开,一名用毛毡包裹的婴儿正发出微弱的低啼,如同即将死去的幼兽。想是大雪压倒毡帐,做母亲的只来得及护住孩子,自己却命毙黄泉。 待火生旺,绮丝丽坐于火堆边,却仍将婴儿紧捂于胸口,又急道:“快,找找看有没有羊乳。” 绮丝丽怀中,那婴儿无力地张着小嘴,寻找着、吸吮着,许是找不到母亲的味道,啼得更急。 他虽未娶正妃,府中却早有姬妾数名,只是他一心扑在军国大事之上,于男女之事上极淡,却非不通情事之人。但此刻,他忽有些紧张,又似神游天外,眼前闪现的总是绮丝丽胸前那一抹艳丽。 宇文景伦慌忙提下瓦罐,深埋于积雪中,再从毡帐中寻来碗匙,倒了羊乳,不停吹气,又用嘴唇抿了抿,觉不再滚烫,将汤匙递至绮丝丽胸前。 待几汤匙羊乳喂罢,婴儿气息渐稳,绮丝丽鬆了口气,抬头笑道:“雪神保佑!”却见宇文景伦满头大汗,七尺男儿握着小汤匙,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甚是滑稽,不由哈哈大笑。 宇文景伦急速收回左手,“蹬蹬”退后几步。绮丝丽先是“啊”了一声,转而见宇文景伦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抿嘴而笑,将婴儿往宇文景伦怀中一递:“你抱着,我来喂。” 绮丝丽从宇文景伦怀中抱起婴儿,轻声哼着,婴儿片刻后便沉沉睡去,她心中喜悦,抬头向宇文景伦微笑。 绮丝丽轻拍着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今晚就歇在这里吧,此处避风,又有枯柴。” 他探手接过,见绮丝丽并无避讳,也仰头而饮。二人吃着羊肉,喝着烈酒,绮丝丽不时拍着怀中婴儿,偶尔轻笑,如草原驼铃。 “元――静。”她与他对望,眸中似有两团小火苗在跳跃。 绮丝丽微愣,低下头,再抬头爽朗而笑:“我偷了他的宝贝,他自然要抓我回去,好寻回宝贝。” 绮丝丽笑得前仰后合:“是,我是硕风部的。我们硕风部的马贼,连沙罗王也不怕。” 绮丝丽笑声渐止,与他静静对望。 “美。”宇文景伦也不知素来威肃的自己此刻为何如同稚嫩的少年。 宇文景伦嘴唇微张,尚未成言,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 幽绿的光点由远而近,宇文景伦霍然起身,绮丝丽也眉间凝寒:“是狼群!” 这是一群灰褐色的野狼,头狼尤其高大,它耳朵直立向前,尾部横直,幽绿的眼眸盯着火堆边的二人,似是只待火堆稍暗,便要扑上,将猎物撕成粉碎。 宇文景伦眼神凌厉,紧盯着为首的头狼,恨恨道:“可惜没有弓箭!” 火光稍有黯淡,头狼喉间呜呜数声,狼群逐渐逼近。 宇文景伦趁这功夫,又往火堆中加了干柴,狼群却不甘心,头狼数声嚎叫,又慢慢围了过来。绮丝丽怀中婴儿被狼叫声惊醒,连声啼哭。 绮丝丽点头:“好。” 宇文景伦傲气勃发,朗笑道:“我若怕了一隻野狼,日后何以面对天下人?!” 血光四溅,嗥声凄厉。 十余隻野狼将他围住,斩斗间他忽知中了头狼调虎离山之计,心中一沉,也不顾有一头野狼纵起咬向自己的左臂,短刃自挡在前面的野狼喉间划过,腰急拧,扑向火堆。但他刚腾起身,又有数头野狼扑向他,血光和着嗷叫,再有野狼毙于刃下,但他真气受阻,落于地面。 绮丝丽一个翻滚,急速避过这一扑,正好滚到了火堆边,火苗捲上了她的裙襬,头狼惧火,只能退开来,但犹自露出森寒的狼牙,紧盯着绮丝丽。 她将衣衫点燃,那衣衫极为助火,火苗轰然腾起,绮丝丽此时只着内衫,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挥舞着着火的衣衫,向宇文景伦笑道:“咱们合作一下,如何?” 雪地中,一人挥舞着着火的衣衫,如烈焰在夜色下起舞;一人刃起寒光,追逐着因惧怕火光而稍有躲避的狼群,狼血四溅。 此时,已有十余头野狼毙于刃下。 眼见狼群仍未散去,头狼眼中绿光越发幽森,宇文景伦脱下自己外袍,递给绮丝丽,道:“再来!” 格杀野狼不比与高手过招轻鬆,宇文景伦内力也消耗极巨,他转过身,看着瘫坐于地上的绮丝丽,喘气笑着向她走来。 待走到火堆边,他双膝一软,跪于地上。绮丝丽也再无力气,只能依在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