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七、分击合围 丑时,浓云掩月,繁星皆隐。牛鼻山往北三十余里地的“一线崖”西侧岩石上,裴琰紫袍银甲,左手横握剑鞘,望着岩石下方长风骑的五千精兵训练有素的将陷阱布置妥当,刀网也架于“一线崖”石缝出口的上方,侧头微笑道:“三郎,多谢了。” 裴琰笑道:“三郎莫怪,能与三郎携手作战,也是裴琰生平夙愿。” 裴琰微微欠身:“有劳三郎。” 脚步声极轻,绵延不绝地自“一线崖”东侧传来,薄军先锋营统领黎宗走在最前面,他踩在因数日前的暴雨而从崖顶倾泻下来的泥土上,小心翼翼地通过“一线崖”最狭窄的一段,忍不住回头低声笑道:“真是天助我军。” 黎宗笑道:“那是自然。” 先锋营是薄军精锐之师,训练有素,井然有序地依次通过“一线崖”,夜色下,五千余人集结在一线崖西侧。 他望着山谷间的数千手下,沉声道:“全营全速前进,到达后,听我号令,一营放火,二营随我去开关门,三营在刘副统领带领下,突袭中军大帐,生擒宁剑瑜!” 裴琰望着崖下,嘴唇微动:“三郎,这可是咱们携手的第一战。你我合力,三招之内拿下黎宗,如何?” “黎宗乃昭山派三大高手之一,并不比史修武弱,你我联手,也需三招。” 黎宗迅速反应过来,急喝道:“撤!”当先转身,急掠向“一线崖”。 黎宗正发力疾奔,忽觉眼前寒光一闪,心呼不妙,电光火石间,他看出来袭者这一剑后竟是中门大开,完全是欲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招数。他一心念着奔回军营通知主公,不愿与敌同亡,心底气势便软了几分。仓促间手腕急扬,刀气自袖底击出,堪堪架住卫昭的长剑,却因要避过卫昭随剑扑来的身躯,向右踉跄退了一小步,手中厚背刀不及收回,裴琰悄无声息的一剑撕破夜风,鲜血飞溅,黎宗双目圆睁,摀住右胸徐徐倒下。 前军中箭倒下,黎宗一招殒命,薄军先锋营士兵群龙无首,顿时慌了手脚,仓促间又有上千人倒在强弩之下。 刘副统领也慌了神,带着上百人急速奔向“一线崖”,刚到“一线崖”前,刀网由天而降,长风卫们手持绳索用力收紧,数百把明晃晃的利刃,穿入刘副统领及他身后上百人的身体之中。 裴琰望着长风骑们迅速换上薄军先锋营的军服,依次走向“一线崖”,回头向卫昭一笑:“三郎请。” 辰时,战鼓擂响,薄军终于出动左右中三军,集于关塞东侧。 陈安憨憨一笑:“放心吧,小安子有几个脑袋,也不敢不听侯爷的话。” 崔亮立于他身侧,微笑道:“许将军这回可不能放走了张之诚。” 崔亮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不多时,陈安与易良缠斗在了一起,刀光横飞,而易良的右军也将这三万长风骑死死缠住,薄云山面上带笑,转头向淳于离道:“看样子,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关塞西面,火光衝天,浓烟滚滚,淳于离将手一合,喜道:“成了!” 不多时,大火似燃到了关塞吊桥后,再过片刻,吊桥轰然而倒。 前方杀声直入云霄,薄军军营后营内,约八千名卫州军成群,立于营中,望向西南面的关塞。思量再三,采纳了淳于离的建议,今日总攻,便未用这卫州军,只是命他们留守军营,以备不测。 成副将大步过来,喝道:“给我站直了,一个个像什么话!” 先锋军当先一人面目隐于军帽下,并不说话,手中长剑一挥,卫州军只见寒光闪过,成副将便已人头落地。 混乱中有人呼喝道:“卫州军谋反,薄公有令,统统就地处决!” 这句话如同野火燎原,数千卫州军轰然而散,其中五千余人抢出战马,随着军阶最高的郑郎将往卫州方向逃逸。 郑郎将本已从最初的惊惶中镇定下来,可定睛细看眼前人马,那立于山丘前、紫袍银甲的俊朗身形,又是大惊,不自禁唤道:“侯爷!” 薄军曾与长风骑联手抗击桓军,郑郎将多年从战,也见过裴琰数次,未料裴琰竟记得自己这个小小郎将,讷讷道:“侯爷,您―――” 裴琰一笑:“郑郎将,我离京前,早将卫州军被薄贼以亲人性命相逼作乱一事细禀圣上,圣上已有体察,临行前有旨意,卫州军只要能深明忠义,投诚朝廷,并协同长风骑清剿逆贼,以往逆行一概不予追究,若有立下战功者,还有重赏。” 郑郎将望向卫昭,卫昭俊面肃然,取下身后蟠龙宝剑,双手托于胸前。 郑郎将醒悟,将心一横,跃下骏马,撩袍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裴琰与卫昭相视一笑,裴琰上前将郑郎将扶起,面上笑容极为和悦:“郑郎将,我现在提你为副将,统领卫州军,即刻前往卫州,接管卫州防务。” “还有,听闻郑副将与微州朱副将为连襟,不知郑副将可愿将圣意传达给朱副将?薄贼一除,卫州、微州等地防备可都得仰仗郑副将和朱副将了。” 裴琰笑如春风:“如此甚好,就请各位卫州军的兄弟将军衣暂借长风骑一用吧。” 裴琰看着长风骑们纷纷换上卫州军军服,笑道:“此计得成,三郎居功至伟,裴琰实是感激!” 眼见己方三万人马衝入关塞,关塞西面杀声四起,火光衝天,薄云山感到大局已定,两腿一夹马肚,带着身后两万中军衝向关塞。 薄云山一愣,转而迅速反应过来,听到破天风声,心呼不妙,自马鞍上腾空而起,足尖再在马鞍上一点,借力后飘,避过关塞上方忽然射下的漫天箭矢。 薄云山落地,亲兵们迅速围拥过来将他护住,他再翻身上马,当机立断,带着人马转身攻向陈安先前带出关塞的三万长风骑。他久经阵仗,知过关塞无望,索性血战一场,将陈安所带人马先灭了再说,至于己方被诱至关塞西面的那三万人,只怕凶多吉少,多想无益。 正心中盘算、手中招式不停之际,卫州军们已拥了过来。薄军将士正与长风骑全力拚杀,也未留意卫州军们与往日有何不同。 薄军被前后夹击,远处营帐,又忽起大火,顿时慌了神,阵形有些散乱。但他们毕竟久经沙场,在薄云山和易良的连声怒喝下,重振士气,与长风骑杀得难分难解。 薄云山见宁剑瑜衝出,便知己方先前过了关塞的那三万人马已被歼灭,正愤恨间,淳于离策骑衝来,大呼道:“主公,先撤,再作打算!” 裴琰与卫昭立于小山丘上方,遥望薄云山与宁剑瑜激斗,笑道:“薄公老当益壮,剑瑜只怕一时半会拿他不下,三郎,我失陪片刻。” 裴琰腾身上马,清喝一声,骏马疾驰而出,如一溜黑烟,瞬间便到了战场前。他提剑飞身,紫色战袍捲起一团紫云,自两军之中掠过。龙吟声烈,寒剑挟着雄浑剑气,和着这团紫云,激射向阵中的薄云山。 “蓬”!真气相交之声,响彻阵中,薄云山手中宝刀将裴琰必杀一剑架住,左肋却中了宁剑瑜一枪,但他方才所运乃护体硬气功,宁剑瑜这一枪便只刺入三分,还被他这股真气 裴琰借力后腾,落于地上,朗笑一声,剑如风走,再度攻向薄云山。 关塞上,崔亮俯观战局,手中旗令数变,长风骑如一波又一波巨浪,杀得薄军愈发零乱。 他一贯以文士模样示人,这番不怕死的动作激得薄云山的亲兵们纷纷跟上。数十人撞上薄裴二人剑气刀光,倒于血泊之中,但后面亲兵仍不断涌上,裴琰有些吃力,后退了几步,便被数百薄军围在中间。 薄云山犹有不甘,欲拉辔回马,淳于离大呼:“主公,回陇州,再图后策!” 裴琰被数百名悍不畏死的亲兵围住,便腾不出身去追赶薄云山。眼见薄云山策马向北而逃,怒喝一声,剑势大盛,身边之人纷纷向外跌去。 卫昭再是十余招,薄云山一一接下,但左肋伤口愈发疼痛,鲜血不停渗出,终被卫昭的森厉剑势逼得落下战马。 卫昭眼中杀气大盛,剑上生起呼啸风声,将亲兵们杀得尸横遍地,再度追向薄云山。 薄云山看得清楚,来援之人正是阿柳,他带着数十人将卫昭挡住。淳于离连声劲喝,骏马冲上山丘,踏起无数草屑,向北疾驰。 阿柳追上薄云山和淳于离,似是喜极而泣:“主公!” 薄云山也知他所说不虚,由这牛鼻山去陇州,路途遥远,裴琰必会倾尽全力追捕自己,卫州军似是已反,自己身上带伤,战马也非千里良驹。正犹豫间,淳于离道:“主公,咱们得到山上躲一躲。” 三人迅速闪入道旁的密林,一路向山顶行去。 薄云山的亲兵个个武功不弱,裴琰被围,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杀得七零八落,抢了一匹战马,急追向北。驰到小山丘上,见卫昭正与数十人拚杀,他策骑衝入其中,与卫昭合力,将这数十人杀得东逃西窜。 裴琰望向北面:“薄云山呢?” 裴琰知已追不上薄云山,关塞处局势未定,只得拨转马头。他匆匆驰回关塞下,宁剑瑜策马过来:“侯爷,易良带着一万多人向东逃了,我让许隽带了两万人去追。还有万余人逃往明山府方向,陈安带人追去了。” 宁剑瑜笑道:“有子明的强弩,还有刀井,他们一进来便歼了万余人。张之诚被生擒,其余一万多人投诚。” 杀声渐歇,战鼓已息。 崔亮由关内策骑而出,与裴琰相视而笑。裴琰笑道:“子明妙计,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拿下薄军。只可惜让薄云山逃了。” “是,他若逃回陇州,这边可还有麻烦。”裴琰想了想,向童敏道:“你带长风卫,一路向北,封锁各处路口,搜捕薄云山。” 卫昭走近,道:“少君,最迟四日后,我们得回援青茅谷,我在此处等你。” 麟驹骏马,金戈寒剑,裴琰的紫色战袍在空中扬起一道劲风,宁剑瑜与崔亮紧随其后,带着长风骑向东北绝尘而去。 当日,卫州、微州两地驻军投诚,宣誓效忠朝廷。 裴琰见局势基本平定,命老成稳重的童敏率两万长风骑再加上卫州、郑郡等地投诚的人马,北上包围陇州,喝令陇州留守士兵投降,并交出伪帝和薄云山的家人。 最后一道阳光消没,天色全黑,薄云山鬆了一口气,忍着肋下剧痛,靠住石壁,闭目运气。 薄云山除下盔帽,面色阴沉,接过野果,半晌方送入口中。 “是,张将军生还希望不大,就指着易将军能突破重围,回转陇州,咱们还可据陇州,再图徐策。”淳于离猛然跪于薄云山身前,声调渐转痛悔:“主公,属下察人不明,让探子被裴琰收买,以致中计,请主公处置。” 淳于离上前将他扶住,泣道:“请主公保重身子,只要咱们能回到陇州,还是有希望的。” 阿柳闪身进来,手上拎着一隻野鸡 已近月底,后半夜,弦月如钩,时隐时现。阿柳守于洞口,听到脚步声响,站起身道:“军师。” 阿柳与他目光相交,沉默一瞬,点头笑道:“阿柳一切都听主公和军师的。” 薄云山沉默不语,淳于离小心翼翼道:“主公,要不,我出去查探一下?” “正是因为属下没武功,只要装扮成一个文弱书生,裴军绝不会怀疑我,长风骑一贯标榜不杀无辜,属下下山,并无危险。”淳于离道:“主公的伤,急需用药,不能再拖,若是能通知易将军派人来接主公回陇州,再好不过,至不济,属下也要寻些药回来。” 薄云山再躺半个时辰,慢慢站了起来,他深吸几口气,待体内真气平稳,缓步走向洞外。 此时已是破晓时分,东方天空露出一丝鱼白色,薄云山黑脸阴沉,望着远处的层峦迭嶂,不发一言。 薄云山冷冷一笑,猛然伸手扼住阿柳的咽喉,阿柳目中流露出恐惧和不解之色,却未有丝毫反抗,双手渐渐垂于身侧。 薄云山再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声道:“走!”大步向洞外走去。 “少废话!”薄云山向北面一座更高的山峰走去,阿柳不敢再问,随着他披荆斩棘,曙光大盛,二人终寻到一处隐蔽的山洞,阿柳又砍下灌木将洞口掩住,薄云山放下心头大石,依着洞壁,闭目调息。 待薄云山睁开双眼,他解下腰间水囊,又取出用树叶包着的烤野鸡,双手奉给薄云山:“主公。” 牛鼻山这一役,长风骑虽胜得漂亮,但仍有伤亡。自四月二十三日辰时起,便有伤员不断从关塞方向抬下,送入后方医帐。再过个多时辰,伤员渐多,医帐内已无法安置,皆摆于露天草地之上。 江慈经过这些日子的学习,有了一些经验,凌军医也对她颇为满意,简单的伤口便交由她处理。一日下来,上百名伤兵让江慈累得筋疲力尽。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她又惦记着煎药,重新回到医帐。凌军医正累得头昏眼花,也不再说她,由她忙碌。 清扫战场的过程中,仍零星有伤兵被发现,陆续抬来医帐。这些伤兵因发现较迟,伤势较重,多数人医治无效,凌军医也有些束手无策。 艳阳当空,晒得江慈额头沁出密密汗珠。她不敢除下军帽,也不敢象身边的长风骑一样拉开军衣,只得忍着炎热随长风骑们在牛鼻山附近清扫战场。 搜寻范围逐步向北部山峦延伸,正午时分,江慈随十余名长风骑寻到了一处山林中。林间树下,躺着数十名长风骑和薄军,显然是双方追斗至此,一番拚杀,齐齐倒地。 长风骑们抬着伤兵离去,她仍未死心,俯身查看数回,终发现还有二人尚有气息。她撕开他们胸前军衣,认准穴道,扎下银针,护住其心脉,再直起身,才想起无人将他们迅速送往山下。 江慈知以己之力,无法将这二人送回军营,只能静待长风骑回来,便将其放于地面,眼见他气息越来越弱,心中焦急,忽然灵机一动。 清脆的声音在山野间迴响,却无人回应。江慈笑了笑,再唤:“长风卫大哥,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可要逃了!” 江慈微微侧头,笑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周大哥好。”江慈笑得眼睛眯眯:“周大哥,说不得,只能劳烦您将这位大哥送回军营救治了。” 见周密仍不动,江慈冷笑道:“我只听闻,长风骑的英雄们极重手足之情,兄弟之义,原来都是骗人的!” 林边青松树枝微摇,一人纵身而下。江慈见正是那夜从河西军帐中将自己救出之人,倍感亲切,上前笑道:“光明大哥,您贵姓?” 江慈转向周密:“周大哥,是由你送人回去好呢?还是由宋大哥送人回去较好?” 江慈指着地上伤兵,急道:“你们别磨蹭,他伤势较重,留一个人守着我,另一个快送他回军营,再拖下去,他性命不保。送完他再赶紧来接那一个。”下走去。 宋俊看着江慈,忽然笑道:“看来,长风骑军中,要多一名女军医了。” 宋俊轻笑,正待接话,忽然面色一变,纵身扑向江慈身侧的一丛灌木,痛嘶声响起,他从灌木丛中揪出一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