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因何生怖 禁卫军指挥使姜远将皇城防务交回给卫昭之后，便觉肩头担子轻了许多，晚上也有精神亲自带着禁卫军上街巡防。 马车缓缓停住，一人在车内轻笑，姜远听着有些熟悉，上前两步，车帘后露出一张似喜似嗔的秀雅面容：“姜大人！” 他挥了挥手，手下都退开去，马伕也远远退于一旁。姜远上前轻声道：“素大姐还是莫要晚上出行，我的手下有些人不认识大姐，怕多有得罪。” 姜远颇感为难，可素烟身后那人，与自己同属一营，实又不好开罪于他。 素烟仍旧温媚地笑着，却不说话。 “倒不必了。”素烟笑道：“改日再请姜大人饮酒。” 马车出了京城北门，在乱石坡的青松下停住，马伕远远退开，隐入黑暗之中。 燕霜乔也是默默饮泣，良久，素烟轻声道：“霜乔，去吧，现在只有他，能护得你的周全，能帮你索回师妹了。” 她身旁青年男子道：“是，小姨，裴琰的人马上就会找来揽月楼，您会有危险的。“ 燕霜乔别过头去，素烟泪水滑落，哽咽道：“只盼你去桓国，能平平安安，莫要捲入任何风波之中。” 燕霜乔紧握住她的手，不愿放开：“小姨，拜託您帮我打听一下，裴琰究竟把师妹藏在哪里。明飞帮我打探过，她似是已不在长风山庄，又不在相府，我这心里，不知有多焦急。” 她狠下心来，到林间牵出两匹骏马，右手托上燕霜乔腰间，将她托上马鞍，银牙一咬，奋力击上马臀，马儿长嘶一声，蹄声劲响，明飞忙驱马跟上，两骑消失在夜色之中。 紫檀木镶汉白玉膳桌，雕龙象牙箸，定窑青花瓷碗。 卫昭斜撑着头，望着满桌的佳餚，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白袍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来的手臂似比汉白玉桌面还要精美。 皇帝轻“嗯”一声，卫昭接过内侍手中的热巾，替他轻轻拭了拭嘴角，又端过漱口用的参茶。皇帝微笑道：“怎么出去了一趟回来，更加不爱吃饭了？还是觉得陪朕用膳，拘束了你？” 卫昭淡淡道：“三郎若是说因为在外面思念皇上，而得了厌食之症，不知道皇上会不会骂三郎是谄媚之人？” 皇帝看得清楚，有些心疼：“总是好强，痛就哼两声，也没人笑话你。” 皇帝大笑，一旁的陶内侍也凑趣掩嘴而笑。 “是。”卫昭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皇上也早些歇着，有什么事让臣子们去做便是，龙体重要。” 下人们见卫昭入府，知他要换衣裳，忙将簌新的素色丝袍取了出来。卫昭神色淡淡，将里外衣裳都换下，又在铜盆中将手洗净，接过丝巾慢慢地拭着。 卫昭轻“嗯”一声，易五觉他今日似有些寡淡，便也退了出去。 卫昭靠在椅上，合目而憩，半晌方道：“撤了吧。” 他素喜清静，偌大的卫府，入夜后便寂静无声，下人们自是呆在屋中，不敢大声说话，连廊下喂着的八哥们也停了鸹噪。 桃园四周，早撤去了所有灯烛，卫昭立于黑暗之中，右手下意识地在身后拧着左手，良久，提气纵身，闪过了墙头。 卫昭长久地望着木屋，终提步转身，刚一转头，面色微变。 他缓步走向桃林，鬆软的泥地里，桃花零落，他这才醒觉连着下了几日的春雨，这桃花，终随这场春雨逝去了满园芳华。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卫昭身子一僵，想要转身离去，双足却像陷入了泥中，提不起来。 卫昭将左手拢入袖中，慢慢转身，面无表情：“世上还没有贼敢进我卫府，你就不怕是妖魔鬼怪？” 卫昭提步，出了桃林，江慈见他往园外走去，忍不住 见卫昭顿住身形，江慈微笑道：“我将这几日落下来的桃花收集来，蒸了桃花糕，三爷要不要试试？” 糕色浅红，状如桃花，由于刚出锅，散着丝丝幽香，沁人心腑。 见他眉目间闪过一丝讚赏之色，江慈心中高兴，双手撑颊，看着卫昭将一碟桃花糕悉数吃下，笑道：“三爷府中难道没有会做桃花糕的？那以往每年的桃花，岂不可惜？” “外面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吃，桃花糕就要趁热吃，才有那股鬆软与清香，到外面买，回到府中，早就凉了。”江慈说得有些起劲：“三爷若是喜欢吃，我走之前，教会你府中的厨子弄这个便是。” 江慈醒觉过来，微微一笑：“三爷不是迟早要将我送回给裴琰吗？我总不可能在这桃园住一辈子。” 江慈在桌边坐下，平静地望着卫昭：“我想明白了，我为什么要逃？你和他，都不可能把我关上一辈子，若说因为我的原因，他才会与你合作，这话谁都不会信，我只不过是一个由头而已。你们也没必要取我这条小命，你们要争要斗，那是你们的事，我只管自己睡好吃好，总有一天，我能回家的。” 见他良久不说话，江慈觉有些闷，将烛火移近些，取过针线，将日间被柴禾勾坏的绯色长裙细细缝补。 卫昭似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中走着，牵着自己的是师父还是姐姐，看不清楚。听到的却是师父的声音：“无瑕，记住这个圣殿，记住这条秘道，你再回来时，便将是我们月落的主宰。” 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姐姐带着自己堆出的雪人，却被人用长长的利针在胳膊上扎了几下。庆德王府那个管家的脸如千年冰山，自己被他关入暗房，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衫，冻得瑟瑟发抖。 不懂要面对的艰辛苦楚，更不懂要面对的屈辱与难堪。 他渐感难以呼吸，右手抓住胸口，喘息渐急。 她放下针线，望着那静美的睡容，慢慢地右手撑颊，思绪随着那烛火的跳跃一摇一晃。 卫昭猛然动弹了一下，江慈忙坐直，却见他仍伏在桌上熟睡，但修美的双眉皱起，似是正被什么困扰着，又正在努力想起什么。 江慈心中暗惊，知他定是梦魇，想起那夜他在坟前险些走火入魔，不敢贸然唤醒他。但见他形状，心中微动，俯身过去，轻柔地替他顺着胸口。 他唤得极轻，一声，又一声，江慈听着觉鼻中发酸，终忍不住极轻地唤了声：“三爷！” 他眼中闪过寒光，右手探出，扼向江慈的咽喉，江慈本能下一闪，他的手也顿了一顿，便捏上了江慈的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