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冬去春来 严冬终于过去，冰雪消融，春天，终于到了。 这些日子，卫昭夜夜过来，与江慈说说话，两人偶尔喝喝酒，绝大多数时候是江慈讲，卫昭听。江慈也不明白卫昭为何对自己在邓家寨的生活那般感兴趣，只得搜肠刮肚，将自己这十七年的生活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卫昭看出江慈与淡雪梅影极为投契，发下话，说江慈若是逃走，便要将淡雪梅影处死，江慈知他掌握了自己心软的弱点，索性绝了逃走之念。 三人出了院门，见一群幼童正在小树林边玩着抛石子的游戏。他们在石子上拴上一块红绸布，用力抛上去，看谁抛的绸带能挂在树上，而且挂得最高，谁便胜出。 她笑着拾起绸带，再度抛上，还是没有成功。再抛几次，她摸索到决窍，知得让石子稍稍越过树枝，又不能越过太多，红绸才能挂住，才不致于掉落。她掌握手中力道，再度将红绸抛出，见那红绸悠悠荡荡挂于最高处的树梢，众幼童齐齐喝彩，江慈也极为得意，向淡雪和梅影笑了笑。 洪杰对江姑娘有意一事，早已传遍整个山海谷。幼童们见他过来，轰地围拥在他身边，发出促狭的笑闹声，更有调皮的将洪杰向前推搡，口中叫道：“快抱新娘子回去！” 洪杰忍了十日，每过一日，那明丽的面容便在心中深了一分，让他坐立难安。这日，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雪梅院”前，不理众人的调笑，准备再度向江慈送出红花，却见她躲在淡雪梅影身后不肯出来，心中焦急，大步向前。 她的额头撞上那人的下巴，不由痛呼出声，揉着额头，眯眼望出去，见卫昭正负手站于面前。他凌厉的眼神一扫，幼童们一哄散至远处，洪杰也停住了脚步。 卫昭任她拉扯，随她进了“雪梅院”。 江慈用力将院门关上，道：“好险！” 卫昭冷笑一声：“你不是找我有事吗？什么事，本教主听着。” 卫昭拉门进来，江慈越发不好意思，情急下见屋内有些衣物未洗，手忙脚乱的抱起衣物放至院中的木盆中，从井中打了水，用力搓洗。 江慈将衣物晾好，转过身，见卫昭还在廊下，堆笑道：“三爷今天挺閒的嘛。” 江慈心中一惊，不知他又打什么主意，平静地望向他：“反正我跳不出三爷的手掌心，三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江慈跟在他身后，连声问道：“去哪里？” 江慈一路跟着卫昭，纵马疾驰，山间初春的景色一一从眼前掠过。 这一切，让她想起遥远的邓家寨，这些景象，无比熟悉，自有记忆起便一直陪伴着自己长大，她有些贪恋这景色，马速便慢了下来。 江慈不答，低下头去，卫昭见她眼角似有泪渍，皱了皱眉：“怎么了？” 卫昭扬鞭赶上，路边有月落族人认出他来，向他下拜行礼，他也不理会，盯着江慈看了一阵，哂笑一声：“想家了？” 卫昭冷笑道：“谁让你贪玩，不知天高地厚，一个人到江湖上游荡，还敢跑到长风山庄去看热闹！” 卫昭斜睨着江慈：“谁让你去爬树的？我比你先到那处，你擅闯我的禁地，可怪不得我！” 卫昭轻笑一声，托住她的右足，手心用力，江慈“啊”的一声向后仰倒。她身下座骑受惊，向前急奔，江慈左摇右晃，好不容易才未跌下马背。 见江慈还在努力勒住受惊的座骑，卫昭腾身而起，跃至她身后，在她耳边悠悠道：“坐稳了！”说着用力一夹马肚，骏马向前疾奔，江慈被颠得向后一仰，倒入他怀中。骏马疾驰间，他的手，始终没有鬆开半分。 待卫昭与江慈共乘一骑，消失在山坳的转弯处，林间，传出一声哨音，卫昭先前所乘白驹长嘶一声，奔入林中。 苏俊一袭白袍，笑了笑，将一直蒙住面容的黑纱扯掉，戴上人皮面具，长发披散，双手负于身后，走了几步，声调忽变：“都散了吧。” 苏俊回头道：“缺什么？” 苏俊有一瞬的失神，轻嘆一声，道：“走吧，教主气势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来的，我儘量少说话便是。” 卫昭抛开缰绳，翻身下马，江慈忙也跳下，已有数人从谷中拥出，拜伏于地：“拜见圣教主！” 此时天色将黑未黑，西面的天空尚有着一层薄薄的阳光，星月谷内，树影寂寂，所过之处，教众皆拜伏于地，无人敢抬头望向那个白色的身影。 卫昭斜睨了她一眼，江慈知他性子冷清，嫌自己多话，不再多问。 卫昭长久地端坐于紫檀椅中，不发一言，良久方道：“等亥时再去吧。” 月上中天，轻纱似的月色下，星月谷内流动着草叶芳香。 峡谷逐渐变窄，渐成一条石缝，平叔执着火把在前，三人穿过石缝，往右一折，行出上百步，在两座石坟前停住脚步。 见平叔欲再度点燃香烛，卫昭取下面具，淡淡道：“算了，平叔，我不爱闻这股子烛味，姐姐也不喜欢。” 卫昭并不下拜，只是坐于石坟前，取出竹箫，箫声先如细丝，渐转悲凉，衝破夜空，直入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平叔轻嘆一声，上前低声道：“少爷，夜深风凉，已经拜祭过了，还是回去吧。” 平叔扯了扯江慈，江慈走出数步，回头见那白色身影孤零零地坐于坟前，心中一阵激动，衝口而出：“我在这里陪他。” 初春的夜风带着丝丝寒意，江慈在卫昭身边坐下，侧头看着他如石雕般的侧影，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长久地沉默之后，卫昭缓缓开口，声音缥缈如梦，江慈望着他微眯的双眼，心中一痛。 卫昭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弯冷月，缓缓道：“这世上，除了平叔，便只有你一人，知道我的双重身份。你也看到了，我月落族要想不再受桓华两国奴役，便只有牺牲族人、流血抗争这一条路。就是为了这个，姐姐死在师父剑下，我也―――” 良久不见卫昭再说话，她侧头一看，只见卫昭捂着胸口喘息，似是有些呼吸不畅，双手也隐隐有些颤抖，眼神迷乱，竟有些像师叔描述的“走火入魔”迹象。她不由慌了神，情急下拍上卫昭后背，卫昭咳嗽数声，嘴角渗出一缕鲜血。 卫昭再咳数声，睁开双眼，盯着江慈看了一阵，慢慢笑出声来：“你这丫头，果然笨得非同一般！” 江慈被他复杂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与他默然对望。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江慈面颊，慢慢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疑惑，似还有着一丝欣喜：“告诉我，方才，为何不趁机杀了我或是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