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凤翔九霄 晨阳自树间的缝隙透进来，江慈猛然睁开双眼，咬咬牙，心中暗道：只有赌上一把了，月落之神，保佑我，保佑你的族人吧。 不知何时，她的竹簪已掉落，河风将她的乌髮高高吹起。她凝望着索桥对面停住脚步的卫昭，边行边唱，歌声愉悦欢畅，仿如一位山村姑娘，清晨于山间清溪边，放声对歌。 山对山来岩对岩，天上下雨落入河； 妹妹我来捉几条，回家给我情哥哥； 晨阳投射在她的身上，那百褶长裙上的凤凰随她的步伐宛如乘风而舞，她面色渐转苍白，嘴唇隐隐颤抖，歌声却仍镇定不变。 董副将脑中快速飞转：这少女不知从何处钻出，但看她背着包裹、步履轻鬆的样子，却像只是一个山村少女，清晨无意经过此处，若是贸然射杀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萧无瑕这边有人设伏？ 可如若这少女是向萧无瑕示警，岂不是会令自己功亏一篑？ 卫昭眯眼站于索桥对面，静静地望着江慈一步步走来。 她的歌声如同那山间的百灵，婉转明媚，纯净无瑕，不掺任何渣滓；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有烈焰在燃烧，让人宛若看到前方有刀山火海、地狱阎罗。 她走到索桥中央，歌声渐转高亮，调子一转，唱的竟是一首月落族的传统歌曲《明月歌》。 梧桐引凤兮月半明，乌云遮天兮月半阴； 明月皎皎兮照我影，对孤影嘆兮起清愁； 明月弯弯兮照万里，千万人泣兮思故乡。” 他眼帘轻轻一颤，面上神色保持不变，待江慈再走近些，终抬眼望瞭望对岸。 破空声一起，卫昭身形已动，直扑数丈外的江慈，在那利箭要射入江慈后背的一剎那，他将她抱住，滚倒在索桥之上。 电光火石之间，卫昭扭腰转身，长喝一声，左臂仍抱住江慈，右手则借苏俊一拉之力，于半空之中腾跃后飞，白色身影如雁翔长空，飘然落回阵前。 卫昭迅速放下江慈，剑起寒光，斩向索桥。苏俊程盈盈等人会意，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齐齐挥剑，片刻后，索桥断裂，轰然倒向桐枫河对岸。 程盈盈右手紧紧牵住江慈，随即跟上。月落族人乍逢剧变，却也不惊慌，队形井然，后队变前队，转向东面落凤滩方向急行。 他言语厉然，但心中却知，己方是被月落族二都司的人暗放过流霞峰，又是沿桐枫河北面崎岖难行的秘道，提前数日出发，才赶到这虎跳滩设伏，要想抢在萧无瑕之前赶回落凤滩，实是难如登天。 卫昭回头看了一眼，见大队伍被自己远远甩在身后，纵是内心焦虑，担忧着落凤滩的大都司洪夜及那两万人马，却也知着急无用。自己再武艺高强，一人赶到也是毫无用处的。 卫昭背上多了一人，仍步履轻鬆，在雪地中行来宛若轻风拂过，身后两万将士提起全部气力，方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卫昭皱了皱眉，冷声道：“把你的头髮拿开！” 她想了想，撕下一截衣襟，将长发紧紧绑住。 江慈一愣，转而明白过来，半晌方轻声道：“我偷听到他们说，要血洗山海谷，屠谷三日，想到淡雪和梅影，就―――” 落凤滩，位于月落山脉东部，流霞峰以西，桐枫河畔。 但某一年，洪魔肆虐。月神在与洪魔的搏斗中受伤，七綵凤凰为阻洪魔对主人狠下毒手，投身于烈焰之中，终将洪魔逼退，但它却在烈火中盘旋而去，再也不曾回来。后人便将它涅盘归去之地称为落凤滩，只希望它能再度降落人间，寻回旧主，再度拯救月落族人。 申时初，经过大半日的急行军，卫昭终带着两万人马赶到了落凤滩。 大都司洪夜浑身是血，带着约五千余名士兵在桐枫河边拚死搏杀，他脚步 他率兵赶到落凤滩，知王朗即使中伏溃败，也是一日之后的事情。见士兵们有些疲倦，便命扎营休息，谁知刚刚扎好营地，便被突如其来的漫天火箭包围。 他渐感失血过多，眼前幻象重重，往事也在这生死时刻，齐齐涌入心头。 十一岁那年，大师兄与二师姐成亲，星月谷内欢声笑语，张灯结綵，自己笑着向他们讨要喜糖； 二十二岁那年，师父离世，三师兄江海天接掌星月教，自己也终要回去继承梦泽谷。临别前，三师兄牵着大师兄的一双儿女，凝望着自己：“阿夜，你等着，我要培养一个我们月落族的英雄。十多年后，他会如月神下凡，拯救我们族人的，到时，你就助他一臂之力吧。” 可为什么，二都司要出卖族人，放敌军过流霞峰？自己壮志未酬，没能亲眼看到月落建国，便要离开这尘世，不甘心啊，实在是不甘心！ 激战中，他的剑刃因砍杀太过，剑刃捲起，他的面色也越来越骇人，眼神却越来越亮。终于，当他手中长剑刺入一名华朝千户的胸口，一桿银枪也刺入了他的小腹。 卫昭如同疯狂了一般，迅捷无伦地掠过重重敌兵，剑尖激起满天飞血。 多年前，姐姐含着欣慰的微笑死于自己的面前，而多年之后，六师叔又含着欣慰的微笑，倒在这血泊之中。 他猛然抬头，仰天长喝，袍袖展动，剑随身起，快如雷电，狂如风雨，衝入敌军之中。 杀声震天，赶来的两万月落族人看到落凤滩的惨象，逐渐杀红了眼，血水和着雪水，不断淌入桐枫河中。 最让他们心惊的，还是阵中那个左衝右突的白色身影。那身影如魅如魔，又如天神一般，他杀到何处，何处便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号角声震天而响，华朝官兵纷纷向下游撤退，卫昭带着月落族士兵穷追不舍。华朝官兵且战且退，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跌入冰河之中。 他身旁一人道：“将军，咱们还是先撤吧，这处太凶险了。虽说太子爷希望我们能拿下山海谷，平定西境，但看现下情形，只能把清剿之事往后压一压了。” 华朝军一路溃败，月落族人却越杀越勇，他们心伤上万族人的伤亡，奋不顾身，将华朝官兵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身形飘飞，追上数名华朝士兵，将他们斩于剑下，傲然立于落凤滩上、桐枫河畔，朗声道：“华朝贼子听着，我月落一族，定与你们誓不两立，誓要报这血海深仇！”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一支歌： 何时復西归， 月落梧桐生荆棘， 凤兮凰兮 明明其羽向阳飞， 失我君子兮使我中心如沸。 于今復西归， 直上九宵睨燕雀， 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人在唱，渐渐地有几个人加入，再后来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最后所有的人都高声地唱了起来。高亢嘹喨的歌声迴荡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响彻云霄。 她看向卫昭，那个高挑隽修的身影一动不动，风捲起他的白袍，袍上溅满点点鲜血，如雪地上的点点红梅。他的脸藏在人皮面具后面，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宝石般的眸子在微微地闪烁。他听着族人的歌声，忽然低下头看了看染满鲜血的白袍，轻笑一声：“煌煌其羽？我的羽毛，早就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