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峤的计算被谢踞临时的行动打乱,如今箭在弦上,若是不发,侯靖也迟早清算到自家,于是他振臂高呼:“以吾为首e,荡平北匪!”家臣清客一呼百应,军士护卫不分编队,皆手持兵刃,甚至锄斧蓄势待发。 谢踞身上披的银甲乃是其祖谢安淝水之战作总指挥时打败前秦百万军马所穿戴,寒光凛凛,对月生辉。他一洗疲态,执剑行在最前,身后是以王谢两家豪族为首集结的护卫队与各位郎君麾下的将士,其他几大家族的儿郎家兵紧随其后。 谢启心中叫苦不迭,他一贯知道谢溶胆子,爱冒险。想必是在谢家也多有拘束,这下一出来,竟然有鸟雀出笼的兴奋。现在看来,好像事情越来越大了,若是娘子真的离开了梁国,难道自己也要跟去?那郎君那里怎么办?他不急红了脸:“娘子!娘子你别去啊!”可理由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啊?”这下卢谢二人都傻了眼,他俩本来是一个要带她走,一个却要留。现下外边儿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还要四处走动。 晨光熹微,建康一夜金铁铿锵未歇,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城。梁国世家卫队奋力抵抗胡人侯军,有青壮良民自发随了世家斩杀胡人。 世家良民的队伍却要顾及着同胞,南朝旧年战火,近几十年休养生息,成效不错且外邦来贺,君民多有自满。工于农务享乐,少果敢勇猛。 谢踞见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对方攻势,竟不顾年迈,大声吟着:“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身先士卒冲去了侯军占领的一处屯粮寺院。 银甲已经破碎,冰凉的刀锋刺入身体,谢踞手中的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他用血肉滋养着这一片故土,也不负祖宗教诲… “什么?”听到谢踞被刺亡于阵前,他惊地笔都落了下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几日郎君那边都是张娘子在照看,郎君颓靡,她毫不客气,只管吊着谢令殊一命。 浮浮沉沉,谢令殊好像一个溺水之人。但是那水又没能没过他的头颅,让他安稳的死于一片湿润。它像两片呼啸的海域,让他夹在中间不得呼吸。这个世间他赖以生存的温度一点点的褪去,无法汲取到生命的灵气。 “郎君!郎君!”谢饶跪在榻前,看着谢令殊毫无生机的眼睛。好似一朵将要凋零的白芍,被风雨摧折。 到了午后,他竟能重新饮水喝粥了。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 天极台在建康宫东南角,梁帝居于六层的居安殿已经许久了,他也算不清日子了。虽然名称殿,却只是一间四方小室。简单的摆了木床桌椅。再无其他一二。 萧法洛看着袍内的血书,留下清泪。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背身佝偻。丝毫看不出这个老人曾手握三军,名耀天下。 “吱呀~”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起,萧法洛想抬起上身看下来者何人,却是久未饮食,腹中空空,手脚也脱力了… “你,你,是谁?”他的喉咙发出难听破碎的声音。不大清晰的神志在这一刻瞬间充满警觉。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看着这人从牙牙学语,到少年意气。他的稚气一层层脱去,长成了现在如同榕树一般茂密繁盛的树冠。他的枝桠被修剪的极其规矩漂亮。芝兰玉树,如君尔尔。 灯座被摆在安居殿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谢令殊取下幂篱,消瘦的脸庞投影在墙壁上。他只着了白色棉布常服,外罩同色白纱大氅,未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及腰的地方绑了麻布发绳。 萧法洛心中愈来愈不安,看着他如同奔丧的打扮更是烦躁异常,手在虚空中乱抓:“阿殊!快扶吾起来,离开这个地方!” 何曾几时,自己的功课被他夸奖,他便如雨过天晴,心中雀跃。礼仪骑射,君子六艺,他时常教授。 他只知道苍生无辜,外族萧家骄奢淫逸,草菅人命。王朝末日都是迟早的事,而这人只是恰好是他五服之外的亲戚罢了。 不,他有!他明明就有!他引来疫病,焚烧药材!他给母亲下毒!脑子里另一个小人对着他嘶吼。 萧法洛见他半天不出声,一位侯军已经占了建康。哑着嗓子哭出了声。念起来金刚萨埵心咒… 萧法洛一头雾水:“阿殊?” “你…”梁帝惊讶异常。自被囚于塔上,王谢两家一直没有消息,李冲留的人向他来报,玢阳公主的二子病逝了。谢令殊一病不起。 “陛下莫不是糊涂的听不懂话了?阿殊今日来给陛下守夜呀!”他越说咬字越重。 “谢,谢令殊,我可从不曾亏待你。”年迈的帝王越说越说气喘,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要来杀自己了! “什么?什么过去的事情?”萧法洛磕磕巴巴地问道,心中心虚空落:他知道了… “咳咳…”虽是六月上,榻上年迈的皇帝却觉得寒冷,浑浊的双目看不出情绪,只边喘边说:“你既埋怨与我又何须来……” “你!你!”萧法洛听他说完,如同晴天霹雳。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想着再呕心沥血地指责他忘却旧恩,大逆弑君。心中却好似堵着什么一样。顺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垫着稻草的床上。呼吸急促。 “…十一愿诸神拥护,十二愿亡者超升。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经听法,早得超升。” “闻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念过了五遍,看着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他才起身,拿起幂篱,走到萧法洛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这也是他第一次俯视这个梁朝之主。从前别人夸他,说他有帝少时之仪。他记忆中的梁帝有严肃有和煦。共他对弈射箭。他的父亲不慈爱,他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是梁帝为他选的,他的加冠礼,也是梁帝为他起的字。 谢令殊手指尖都在发抖,明明这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却不能下手为他的母亲与兄弟报仇。 闲聊:哥哥终于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