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铸钱币!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即使只是参与其中,依律也会牵连三族、五族。 证据不断送上, 列成一条, 犹如蚂蚁搬家,狄寺丞一抬笏板道:“从最初发现廖豪与淮南王之子发生冲突之时,手持私造钱币, 到隐藏在暗中不为人知的隐情, 大理寺上下皆不敢轻忽。” 端坐在上首的景泰帝面沉如水,表情似无太多波澜, 可眼眸冷如寒潭, 泛着怒极后的冰冷沉静。 当年被淮南王送来京城做质后, 便成日挥金如土、欺男霸女,完全是个贪图酒色、放纵自流的纨绔。 尽管事情不小, 引起许多人关注, 但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人不多。 而如今,朝中不管哪一方势力,都没法再忽视齐滇这个名声狼藉的庶子。 怎会有如此愚不可及,蠢笨如猪之人?! 莫非是齐滇对淮南王放逐他来做质不满,故而早已心生仇怨,站队到他们这边了? “让我来皇城做质?看我反捅你一刀jpg” 总不能是齐滇这个纨绔,因为手头紧,所以私铸钱币来逛青楼、买好酒,放印子钱吧? 若是齐滇泉下有知,得知朝中众人是如此想他,他定要掀开棺材板,竭力发出怒吼:“胡说!” 又怕被追查到,便想着放些印子钱出去,他就可以在众多人中浑水摸鱼,不起眼不说,还能再顺带挣点息钱。 “这指印好似比从前看过的,都清晰干净些?”景泰帝面前是一个物证盒,宫人揭开木盒盖,露出内里的略显旧的铜钱,旁边还放了张盖好的红指印。 景泰帝从前也关注过不少案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清晰的指印,不免多问一句。 狄寺丞道:“此乃大理寺近日显指印的新法子,与碳粉法、烟墨法相比更不易损指印,显露出的指印也更干净清晰,名为磁粉法。” 景泰帝了然,暂时将这个新法记在心中,又继续往后看狄寺丞呈送的物证。 有施律签字画押的供词、有齐滇放印子钱的相关票据,有游园会上许多官员家眷的证词…… 景泰帝:? 但为何指印不盖在纸上,要盖在这种看着似乎一吹就碎的轻薄纸片上? 只见薄透的纸片角落,贴着方正小纸条,上书——酉时三刻,取自赌坊破损存银封门,指印人:___ 也有的薄透纸片上的指印,没填写对应的人名,不过取的地点,都是不宜搬动的墙壁、窗、木桌等。 他记得从前,大理寺送上来的案子,若是有留存的现场指印,必定模糊。 自然模糊。 狄寺丞道:“新得的法子,还未来得及上报朝廷,便遇上了私铸铜钱一事,忙中搁置了。” 但无奈狄先裕提出的办法,太过好用,尝试过后,就再也无法忍耐原来烟墨法留存的指印了。 景泰帝不需细想,都觉得这两种新法极具巧思,技法上不难实现,但能提出此法的人,思维当真奇巧灵动。 实乃大才! 若非今日事重,他定要拍案叫好,当场寻来人看看到底是哪名官吏? 景泰帝颇有种“天下英才尽入囊中”的豪情,再去看私铸铜钱案证据的时候,眉宇凝锋都消散了些。 朝廷百官都知道皇上在看证据,看能送不知多少人上黄泉路的证据,看狄寺丞状告私铸铜钱案的证据。 更是想不通,这些证据难道不该让人震怒吗?为什么他们感觉景泰帝沉怒稍退? 正当众人心生疑惑时,一本折子忽然被重重地砸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又闷又重,直直落在兵马司指挥使面前。 本朝兵马司独立于兵部,负责京城治安,统领京城驻兵,实打实的天子近卫。 兵马司指挥使暴凭江本就沉着脸,昨日那场死伤数人的血战,发生的那一刻,就是在狠狠打他们兵马司的脸。 不料暴凭江看完,直接转头过来,看狄寺丞道:“一无口供,二无人证,狄寺丞为何断定我兵马司巡尉是编造谎言?他难道不能恰好巡街至此?” 朝堂瞬间一静。 “空口无凭。”暴凭江不管心里如何下狠心要整顿兵马司,但面上、气势上绝不输一步,“你们大理寺查案,难道都是这样无凭无据胡说的吗?” 他看向景泰帝:“皇上明鉴,臣所言绝非空口无凭,赌坊内留有的血迹,与那名巡尉口供完全对不上。”他顿了顿,“其中依据,皇上可查看那本蓝封小册。” 狄寺丞补充:“若皇上觉得有疑,可分与工部、兵部诸位大人,以及朝中武将一观,便可知真假。” 这种高端局,竟然还有他们的份? 狄先裕何许人? 他自幼饱读诗书,涉猎甚广, 既可以与猛将谋士谈论兵法,也能与朝中肱骨通辩水利,连大理寺查案取指印这般小道也略知一二。 洞察人心,通晓诸法,纵未知其根源,也当明辨诸人之才具。这是他作为一国之君, 选才用人之要术。 暄腾热闹又欢快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呼哈嘿, 动次打次,看招看招,老孙来也…… 这就是狄寺丞作为一个纯文官的局限性了。 狄松实誊写过一遍,本意是写得工整些, 看起来严肃正经些, 不那么像小儿玩闹之作。 唯有稚嫩的笔触,变成了拥有绘画技法的详实笔触。 在这个惯以字识人的时代,景泰帝已经从这本小册子里,读出了那位大才,依稀有些跳脱、活泼,且难以言喻的不羁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