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账房里,油灯芯子"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若雪捏着狼毫的手顿了顿,墨汁在"顾氏绸庄与福记布行三月交易"的条目上晕开个小团,倒像是故意留的破绽。 "这里。"顾承砚屈指叩了叩账面第三行,"把'染坊耗材'的数目再加两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响,倒像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机密。 苏若雪抬眼望他,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正好落在他眉骨上。 那是前日与周世昌对峙时,对方推搡留下的青痕。 她忽然想起今早他蹲在染坊看工人调靛蓝,说"破绽要像蓝布上的线头,看着随意,一扯就牵出整匹布"。 笔锋在账页上游走,苏若雪将"三百六十匹"改成"四百三十匹"。 墨迹未干,她又蘸了点水抹在数字边缘,看着像被茶水洇过的旧痕。 顾承砚凑近些,见她腕间那串檀木珠串随着动作轻晃——是去年他从苏州玄妙观求的,说"算盘珠子要拨得响,人心珠子也要串得牢"。 "明早让陈阿福去松月楼喝茶。"顾承砚摸出怀表,指针指向一点十七分,"他表舅在英租界巡捕房当杂役,说'最近查洗钱查得紧'。"他指尖敲了敲桌面那叠动过手脚的账册,"你猜,要是有人在茶馆说'顾家绸庄的账册能擦皮鞋',巡捕房的人会不会来?" 苏若雪忽然笑了,梨涡在月光里浅得像个小坑:"上个月孙老板的米行被查,不就是因为他儿子在赌场说漏了嘴?"她把最后一页账册合上,封皮压得"咔"一声,"我让老张把旧账搬到前院,故意留半扇门没闩。" 天刚擦亮,顾承砚就听见前院传来人声。 他站在二楼回廊往下看,陈阿福正蹲在门墩上啃馒头,见两个穿黑制服的巡捕过来,立刻把半块馒头塞给旁边卖花担子的阿婆,指了指账房方向。 "顾先生,英租界税务署的人。"老张哈着腰引着人上来,巡捕手里的铜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顾承砚迎上去,袖中捏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周世昌用"同文堂"名义汇给东京商社的汇票复印件,边缘特意沾了点茶渍,像从旧账堆里翻出来的。 "配合调查是应该的。"顾承砚把账册递过去,指尖在最底下那本停了停,"不过这些老账实在乱,上个月整理时还翻出张奇怪的汇票......"他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从袖中摸出油纸包,"您看这章,'同文堂'是周老板的文房铺子吧? 怎么会给东洋商社汇钱?" 巡捕的眼睛立刻亮了。 顾承砚看着他把汇票塞进公文包,听见他低声跟同伴说"这线索够交差",心里的算盘珠子"哗啦啦"拨过——英租界最恨有人用他们的地盘洗黑钱,周世昌的钱要是沾了东洋味,巡捕房的鞭子能抽掉他半层皮。 晌午时分,《申报》的报童喊得格外响。 顾承砚接过报纸,头版《谁在破坏我们的未来? 》几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指尖发疼。 他扫过文中"某商界闻人,常与异邦客共饮,账册如迷雾遮月"的段落,看见"周"字的繁体在字里行间若隐若现。 "是王主编的手笔。"苏若雪端着茶进来,茶盏里漂着片茉莉,"今早他来账房,说'顾先生教我算人心账,今天我替您算舆论账'。"她指了指报纸右下角,"这里加了句'若真清白,何惧当街晒账'——王主编说,这叫'请君入瓮'。" 顾承砚把报纸折起来,听见楼下传来黄包车"叮铃"的铃声。 老张跑上来,手里捏着张烫金名片:"法租界警务处雷蒙德处长的贴子,说'顾先生的茶,我改日定要细品'。" 他捏着名片,看那行花体英文在阳光下泛着光。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打旋儿,吹起桌上的账册,露出底下压着的《申报》——头版标题被红笔圈了又圈,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备车。"顾承砚把名片收进怀表夹层,看苏若雪正在给算盘抹油,每颗算珠都亮得能照见人影,"明天去法租界。" 苏若雪抬头,见他眼底闪着光,像去年冬天在苏州河冰面看见的星子。 她把算盘推过去,珠子相撞的脆响里,听见他轻声说:"雷蒙德爱喝碧螺春,得带两斤新茶。" 楼下的黄包车夫已经在喊"顾先生",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混着远处报童的吆喝,像根细细的线,串起了整个上海滩的晨光。 法租界警务处的雕花铁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顾承砚扶了扶金丝眼镜,看门房接过拜帖时眼皮跳了跳——那是雷蒙德最爱的碧螺春压着的帖子,茶气混着墨香,该够醒神。 "顾先生里边请。"门房哈腰的弧度比昨日更弯三分,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像在敲顾承砚的心跳。 他记得昨夜翻查《法租界警务年鉴》时,雷蒙德的照片底下有行批注:"对茶器的讲究,胜过对犯人的审问。"所以今日茶盒用的是康熙年间的冰裂纹瓷,盒底压着周世昌三年前在神户港与黑龙会成员合影的照片。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雷蒙德的办公室飘着茉莉香片的甜腻味。 金发警长正对着银质茶漏皱眉,见顾承砚进来,指节敲了敲桌上的茶盒:"听说顾先生的茶,能喝出上海滩的风向?" "能喝出人心的温度。"顾承砚弯腰打开茶盒,白毫在晨光里浮起,"这茶采自东山碧螺峰,今年头茬。"他指尖掠过盒底夹层,"就像有些秘密,藏得深,却香得透。" 雷蒙德的蓝眼睛眯了起来。 顾承砚顺势递上牛皮纸信封,封皮上"周世昌·神户港·1934"几个字用红笔圈着:"去年冬天,周老板托同文堂汇给东京商社的,不只是丝绸订单。"他想起昨夜在旧报纸堆里翻出的航运记录——周世昌名下的"昌和号"货轮,每月初一都会绕经长崎港,"法租界最恨什么?"他往前半步,"是有人用您的码头,运不该运的东西。" 雷蒙德的手指扣住信封边缘,指节泛白。 顾承砚知道他在算这笔账:周世昌的货轮走法租界水道,每月孝敬的保护费不过三百大洋;可要是坐实通日,抄家充公的货物能翻十倍。"与其坐等爆炸发生,不如先一步清理门户。"他补了句,"毕竟...《申报》的笔头,可不会分租界。" 雷蒙德忽然笑了,用银匙舀了勺茶末:"顾先生的茶,我喝了。"他把信封收进抽屉,"明天这个时候,周老板该在我的审讯室里,讲他的神户故事了。" 次日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青瓦上,顾氏绸庄的伙计老张就撞开了门:"少东家! 周世昌被法租界的人带走了!"他喘得厉害,布衫后背洇着汗,"巡捕房的黑车停在同文堂门口,周太太跪在地上抓警察的裤脚,头发都散了!" 商会议事厅的红木椅子"吱呀"响成一片。 顾承砚刚跨进去,就见王胖子攥着帕子擦汗:"我跟周世昌不过喝过两次茶!"李老板把账本拍在桌上:"上月他说要合伙开染坊,我没应!"最角落的孙掌柜突然站起来,手里的纸页簌簌抖:"我...我有他写的借据!" "都静一静。"顾承砚敲了敲茶盏,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 众人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扫过满桌的纸条、账本、借据,"各位既然想清清爽爽,不妨把跟周世昌的往来都交出来。"他指了指窗外,"《申报》的王主编在门口等着,与其被人查,不如自己晒。" 有人开始掏怀表,有人摸出钢笔。 顾承砚看着这些平日斤斤计较的商人,此刻倒像是比赛似的把纸条往他面前送。 窗外传来报童的吆喝:"号外! 同文堂周老板涉日被拘!"他想起苏若雪今早说的"人心比算盘珠子还精",果然,自保的火一旦烧起来,能把旧账都烤成灰。 可这火刚烧到半旺,变故就来了。 苏若雪是在商会门口察觉不对的。 她抱着账本往回走,青布衫被风掀起一角,后颈突然窜起凉意——那是种被盯着的感觉,像有根细针戳在脊椎上。 她假装低头系鞋带,余光瞥见巷口卖糖画的老头,竹篓里的糖稀都结了块,可手还举着糖勺,眼睛却没看糖画。 她绕去福兴米行买糙米,故意把铜钱撒了一地。 捡钱时抬头,看见米行玻璃橱窗里的倒影:穿灰布短打的男人正假装看米价,脚尖却对着她。 她攥紧米袋,往人多的十六铺码头走。 码头上挑夫的号子声、船工的吆喝声混作一团,她钻进卖鱼的竹筐堆,等再出来时,灰布短打已经被甩在三条街外。 顾氏绸庄的后堂飘着艾草香。 苏若雪推门进来时,鬓角沾着鱼鳞,檀木珠串勒得腕子发红:"有人跟了我两条街。"她把米袋往桌上一放,"不是巡捕,更不像周世昌的手下——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猎物。" 顾承砚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 他想起昨夜在雷蒙德办公室,对方说周世昌背后还有"上线";想起今早商会里孙掌柜交的借据,落款的"昌记"二字跟匿名信上的字迹有几分像;更想起三天前夹在匿名信里的那张旧照片,背面的水渍把日期都晕开了。 他转身从保险柜里取出个铁盒,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月白旗袍,站在苏州河的渡轮上,眉眼被雾气遮着,却能看出跟苏若雪有三分相似。 苏若雪凑过来,指尖刚要碰照片,顾承砚突然扣住她的手腕:"这是从匿名信的夹层里拆出来的。"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周世昌只是个线头,拽出来的,可能是张更大的网。"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顾承砚把照片重新锁进铁盒,目光落在案头的《申报》上。 头版右下角有行小字:"笔迹专家陈墨白,明日抵沪。"他摸出怀表,秒针"滴答"走着,像在数着什么倒计时。 苏若雪忽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还带着鱼腥味,却暖得烫人:"砚哥,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斗。" 顾承砚低头看她,见她耳后还粘着片鱼鳞,在灯下闪着微光。 他想起昨夜在雷蒙德办公室说的话——"人心的温度",原来最烫的那团,从来都在身边。 后堂的挂钟敲响了九下。 顾承砚拉开抽屉,取出封未拆的信。 信封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刻意伪装的。 他摸了摸信封边缘——那里有一圈极浅的折痕,是被人拆开又重新粘好的。 "明天,该请陈墨白来看看这个了。"他轻声说,目光落在窗外渐浓的夜色里。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