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雪回到顾宅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吹得轻响。 她攥着母亲的信笺穿过游廊,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极了幼年时母亲伏案写信的侧影。 卧房案头的煤油灯被拨得雪亮,她将信笺铺在檀木桌上,指尖顺着墨迹反复摩挲——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原主只当是普通的遗言,此刻却成了解不开的谜。"若雪,梅香藏在雪底",信末的这句话被圈了三道,墨迹因反复擦拭而晕染,像团化不开的雾。 她忽然想起顾承砚说过的"梅社铜牌",又想起昨夜旧宅枯梅枝上的蓝布记号。 指尖无意识地叩着信笺边缘,突然有细碎的纸渣簌簌落在案上——是信纸折痕处藏着的夹层。 苏若雪屏住呼吸,用银簪轻轻挑开。 夹层里掉出半片泛黄的诗笺,字迹与母亲如出一辙:"丙子年冬,梅社助广源祥购得十六台铁轮织机;戊寅年春,汇通钱庄为社中同仁垫付船票银三百两。" 烛芯"噼啪"爆响,她的手猛地一颤。 记忆里母亲总说"我们苏家世居上海,不过是寻常读书人家",可这诗笺上的字,分明在说苏家和那个隐秘的"梅社"早有牵连。 "若雪?" 顾承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若雪慌忙将诗笺塞进袖中。 门帘掀起时,他手里捧着个牛皮纸包,发梢沾着夜露:"陈会长刚让人送来各商会的历史档案,我挑了最厚的几摞给你。" 他将纸包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尾:"可是信笺里有什么?" "没..."苏若雪低头整理纸包,指尖触到包角的粗麻绳,"就是...想起母亲教我认账册时的样子。" 顾承砚没再追问,反而拉过椅子在她身侧坐下:"我以'整理近代实业史料'的名义向各商会征集档案,表面是为编写《沪商百年志》,实则想筛出梅社当年的痕迹。 这些资料你帮我过一遍,重点看光绪三十年到民国五年间的资助记录、银钱往来。" 他的指尖划过一沓泛黄的《沪上实业志》残页,烛火在镜片上投下暖光:"梅社若真如李墨白所说'藏在商界根脉里',必然会在这些旧账里留下蛛丝马迹。" 苏若雪点头,展开最上面的残页。 墨迹褪色的字行里,突然飘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张手绘地图,用朱笔标着三个红点,旁注"广源祥布庄汇通钱庄瑞福染坊"。 "这是..."她抬头时,顾承砚的手指已按在"广源祥"的位置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三家都是光绪末年沪上首屈一指的老字号,我查过,广源祥现在的掌柜周福海,是当年梅社骨干周明远的孙子。" 他突然站起身,将地图折进西装内袋:"我去广源祥看看。" "现在?"苏若雪抓住他的衣袖,"夜里上门太显眼了。" "正因为夜里,他们才不会防备。"顾承砚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带着常年握算盘的薄茧,"你留在这儿继续查,若发现什么...立刻让老周去同福里找我。" 广源祥的门灯在夜色里昏黄如豆。 顾承砚扣了三下铜环,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靛青夹袄洗得发白,见是他,脸上堆起笑:"顾少东家? 这么晚来是要订绸缎?" "周掌柜。"顾承砚递上烟盒,"我想跟您谈谈合作。 商会新推的'信用共同体',广源祥要是加入,进货账期能延到三个月。" 周福海的笑僵在脸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才接烟:"顾少东家里边请。" 柜台后飘来茶盏轻碰的脆响。 顾承砚刚跨进里间,就见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正往怀里塞什么,帽檐压得低,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位是?"他挑眉看向周福海。 "账房先生。"周福海喉结滚动,"月底盘账,忙得很。" 鸭舌帽男人没搭话,抓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转身时带翻了算盘。 顾承砚弯腰去捡,瞥见算盘底下压着半张纸条,墨迹未干:"信用共同体断我等财路,须联合十五家商号抵制。" "顾少东家?"周福海的声音陡然拔高。 顾承砚直起身,将算盘轻轻摆回原处:"周掌柜,合作的事我改日再谈。" 他走出广源祥时,夜风冷得刺骨。 转角处,他摸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十点一刻,该是苏若雪整理完今日账册的时候了。 顾宅的窗纸还亮着光。 苏若雪伏在案前,面前摊着广源祥近三个月的进货单。 她的手指停在九月初七那页,眉头微蹙——这月进的三十匹杭绸,单价竟比市价高了三成。 她慌忙合上账本,抬头时脸上已带了笑:"你回来了? 我正想...广源祥的账..." "先睡吧。"顾承砚解下围巾搭在她肩上,"明天还要去商会。" 苏若雪望着他转身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本边缘。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纸张下,广源祥汇给"梅记商行"的三笔银钱数目,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苏若雪的指甲在账本边缘掐出月牙印。 广源祥九月初七的进货单上,杭绸单价是市价的百分之一百三十;十月十五的湖丝款,结算银比行内均价多出两成;十一月初三那笔染布钱更离谱,竟比苏州老字号“云锦绣”的报价高出整整五钱——三笔异常交易的收款人栏,都盖着“振兴实业基金”的朱红印章。 她翻到账本最后一页,夹在纸页间的银行回单“唰”地滑落。 回单上“付款方:广源祥布庄”“收款方:振兴实业基金”的字迹还带着油墨香,经办人的签名是个龙飞凤舞的“陈”字。 “承砚!”她抓起回单冲向外间,发簪上的珍珠撞在门框上,“你看这个——” 顾承砚正对着台灯研究广源祥的历史档案,闻言抬头时镜片闪过一道光。 他接过回单只扫了一眼,指节便重重叩在桌沿:“这个‘振兴实业基金’,下午周福海的账房先生塞给我的纸条里提过。”他抽出西装内袋的半张纸,“‘信用共同体断我等财路’,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苏若雪的指尖抵在“陈”字上:“我查过公共租界工商登记处的底册,‘振兴实业基金’三个月前注册,法人叫陈立言——”她顿了顿,“就是今晚广源祥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顾承砚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抓起外套走向门口:“老周在门房守夜,我让他现在就去恒丰祥银楼调去年的汇款底单。” “等等!”苏若雪拽住他的袖口,从抽屉里取出个牛皮纸袋,“我下午托人从工部局抄了份近三年的商业注册档案。”她翻出一张泛黄的纸,“去年四月,恒丰祥替‘梅社同仁’垫付过一笔船票钱——签名也是‘陈’。” 煤油灯的光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摇晃。 顾承砚低头看着两张签名,墨迹的走势、提顿的力道,像两片纹路相同的枫叶。 他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没到眼底:“好个梅社余烬,连笔迹都懒得换。” 子夜的钟声敲过三下时,老周敲开了顾宅的门。 他鬓角沾着霜,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恒丰祥的账房说,这是去年替梅社垫款的存根。” 顾承砚展开存根的瞬间,苏若雪倒抽一口凉气——存根背面用铅笔写着“陈立言代梅社收”,和“振兴实业基金”的签名如出一辙。 “他们在用梅社的旧名号圈钱。”顾承砚将两张纸拍在桌上,“周福海这些老派商人重情面,一听‘梅社’就松了防备,高价进货、违规汇款,实则是在给陈立言的‘基金’输血。”他转身握住苏若雪的手,“得让商会的人明白,现在的‘梅社’早不是当年的梅社了。” 天刚蒙蒙亮,顾承砚便敲响了商会的铁门。 会议室里,陈会长正往茶盏里续水,见他进来挑眉道:“顾少东家这是要唱哪出?” “唱一出‘照妖镜’。”顾承砚将广源祥的账本、银行回单、恒丰祥存根依次摊开,“各位看看,所谓的‘振兴实业基金’,实则是借梅社名号行骗的幌子。” “年轻人莫要信口开河!”福源米行的王老板拍桌,“梅社当年帮过多少厂子?我爹说,要不是梅社垫款,福源早毁在那场大火里了。” “王老板说的是光绪三十年的梅社。”顾承砚翻开《沪上实业志》残页,“可现在这个‘梅社复兴会’,三个月内让广源祥多花了一千七百两,汇通钱庄被转走八百两,瑞福染坊更离谱——”他抽出张染坊的流水单,“他们以‘梅社急需购机器’为名,骗走了两千两现银。”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 陈会长凑近看了眼广源祥的进货单,皱眉道:“这些单价确实不对。” “我提议成立临时审查小组。”顾承砚掏出怀表敲了敲,“所有声称与梅社有关的合作,必须核查三点:一查历史档案里是否有梅社当年的资助记录;二查经办人是否有梅社旧人引荐;三查资金流向是否用于实业。”他顿了顿,“若有一项不符,商会将联合银行冻结其账户。” “这会不会太严了?”瑞昌绸缎庄的林掌柜犹豫,“万一误伤了真梅社的后人?” “那就让真梅社的后人站出来。”顾承砚指向墙上的“实业救国”匾额,“梅社当年的宗旨是‘聚商力,兴国货’,若现在的‘梅社’行的是坑害同行之事,那它根本不配叫梅社。” 会议开到晌午才散。 陈会长拍着顾承砚的肩笑:“你这小子,倒真把梅社的魂儿给抠出来了。” 是夜,顾宅的书房飘着冷茶的香气。 苏若雪正替顾承砚整理审查小组的名单,窗外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顾承砚拉开窗帘,一块鹅卵石正躺在窗台上,用红绳系着个牛皮纸包。 他拆开纸包的瞬间,苏若雪的呼吸顿住——是枚梅花铜片,背面刻着“梅社未亡,君可归否?”,落款处的樱花印章红得刺眼。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顾承砚将铜片放在灯下,梅花的纹路在光里泛着冷光,“他们知道我在查梅社,所以来试探。” 苏若雪的手指轻轻抚过铜片边缘:“如果……我是他们要找的人呢?” 顾承砚猛地抬头。 她眼底浮着层薄雾,像极了昨夜她捧着母亲信笺时的模样。 他刚要开口,苏若雪已转身走向衣柜,指尖划过母亲留下的锦缎盒:“我总觉得,母亲的信里藏着答案。” 夜色愈发沉了。 苏若雪望着镜中自己的影子,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信笺,想起诗笺上“梅香藏在雪底”的字迹。 她伸手取下梳妆台上的翡翠簪,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首饰。 簪头的雕花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喜欢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请大家收藏:(www.qibaxs10.cc)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七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