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芳岩的面色凝重,ICU里的池小映又刚刚经过一轮抢救,池妈妈,剧院经理,两个人没再同芳岩寒暄,而是紧张地凑过来,脸色都不安极了。芳岩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只能尽量简洁明了地开口说:ldquo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刚刚再次出现感染性休克,说明之前的清创手术没能阻止细菌感染扩散。rdquo池妈妈呆了一下:ldquo啷个意思?rdquoldquo意思是,rdquo芳岩说,ldquo病人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我们不得不尽快对患者进行小腿截肢,阻止细菌感染进一步扩散,来抢救病人的生命。rdquo3.3其实,芳岩不是很擅长和家属谈话。可是,身为麻醉医生,她必须和家属沟通患者的既往病史,也要同家属解释明白麻醉种种可能发生的副作用。本来ldquo截肢rdquo相关的问题该由主治医生同家属详谈,只是眼下情况危急,刘主任去安排紧急手术的各项事宜,这一项任务就合并落在芳岩肩上。芳岩对此并不擅长,心里明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但也没有迟疑地接受了。因为,只有尽快得到家属的知情同意书,手术才可以准备进行。他们节省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在挽救病人的生命。只是果然如同芳岩心里预料,在她说出ldquo截肢rdquo两个字的时候,池妈妈和剧院经理的神情都是一滞。不等芳岩再开口,剧院经理已经下意识地反驳:ldquo不行,那怎么行!rdquo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剧院经理顿了一下,搓搓手,苦笑一声:ldquo那个什么,不是,医生,您不明白,截肢对于池小映来说,等于是直接把她这个人毁了。rdquo芳岩没来得及说话,剧院经理使劲揉了揉脸:ldquo她是个舞蹈演员,还是首席,她要是截肢了,职业生涯就全完了。rdquo剧院经理谈论起池小映时懊恼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件剧团橱窗里被意外损毁的商品,这让李芳岩皱起了眉头。麻醉医生的语气也强硬起来。ldquo如果不进行手术干预,只进行保守的支持治疗,rdquo她硬邦邦地说,ldquo坏死性筋膜炎的死亡率将高达百分之九十。病人已经两次出现感染性休克了,现在不是截不截肢的问题,现在是保命的问题。我们在这里浪费的每一分钟,都有可能是在消耗病人的生命。rdquo剧院经理苦着一张脸:ldquo明明之前在海北市医院都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闹到要截肢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医生?rdquo芳岩也苦笑一下,刚想回答一句,ldquo病人病情的好坏反复,医院实在无法完全预测rdquo,一直没说话的池妈妈忽然一咬牙齿,一个箭步上前,高高地举起了拳头mdashmdash麻醉医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身子稍避。这是医生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毕竟,手术前大哭大闹,并指责医生无能的家属,她见过太多了。可是,中年妇女的拳头却不是挥向芳岩,而是ldquo砰rdquo的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剧院经理的后肩上。剧院经理不防,被揍得向前一个趔趄,回过头去,满脸愕然,芳岩也是一怔,就看见衣着朴素的妇女向西装革履的白领怒目而视。ldquo你懂个屁,啊,rdquo池妈妈怒道,ldquo狗日的先人板板,你个背时脑壳的,还能懂得比人家医生多?rdquo芳岩愣愣地看着池妈妈怒骂剧院经理,妇女虽然衣着朴素,可是脊背腰杆挺得很直,显然平日里是一个能干要强的妇人。要强的妇人这时眼睛里满是血丝,指着剧院经理大骂:ldquo半条腿,还能搞得比一条命大。人家医生都说,再不搞手术,人都要没了。你要是再跟老娘讲屁话,耽误了我女,老娘捞起砖头焊到你娃娃脑壳镐头。rdquo芳岩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去拉了一拉池妈妈:ldquo阿姨。rdquo池妈妈回过身来,握住芳岩的手,紧紧攥着:ldquo医生,闺女,我都听你的,求你千万要救救我女。rdquo芳岩连连点头:ldquo好,好,阿姨,你冷静冷静,冷静冷静。rdquo池妈妈态度坚定,话糙理不糙,剧院经理无法再反对,急得连连搓手,最后一跺脚,走到一边给剧团打电话去了。而芳岩赶紧一边将手术知情同意书推给池妈妈,一边开始逐项解释:手术必要性,手术流程,术后的观察,麻醉可能的副作用,种种的风险,芳岩尽量简洁而详尽地将手术的前前后后说个明白。好在,一场家属谈话下来,池妈妈一直对医院提出的治疗方案十分配合,面上显得十分镇定。芳岩略松一口气。ldquo都明白了的话,rdquo麻醉医生将圆珠笔递给池妈妈,ldquo请在这里和这里签字。rdquoldquo哎,好,好,rdquo池妈妈嘴上这样答道,握住笔,顿一顿,手指却突然之间筛糠一样地开始发起抖来。芳岩心下恻然,可也只能沉默地看着那一支圆珠笔哆哆嗦嗦地,第三次下笔,才将发颤的ldquo池春红rdquo三个字签得完整。而名字签下去的一刹那,声音洪亮的泼辣妇女忽然佝偻下腰去。池妈妈抖着身体,扶着医院的墙壁,慢慢地滑蹲在地上。李芳岩赶紧过去搀扶她,靠近了才发现,池妈妈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老泪纵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