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戏狻猊(1 / 1)

阿斯兰站在碧纱橱门边,定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还没到夕阳西沉时候,内殿日光犹亮,将花窗木纹投到人脸上,有几分晦暗不明。那金发碧眼的内官衣衫不整,显然是才从御床上滚了下来。即被堵在卧房里头,他也只是慢条斯理系起衣裳扣子,没半点慌张样。 尚服局的内人一早便到了碧落宫门口。这两日圣人连着留宿在林少使处,却没见着添了多少赏赐,反倒是这位公子,早先圣人便吩咐了制的吉服朝服,到底是紧赶慢赶终于年关前改好了,今日正好送了来。 阿斯兰这几日夜里睡得不沉,早间便起得晚些。阿努格领了内人入内时候他方才用过了早膳,漱口的茶水还捧在宫人手里。汉人规矩,饭毕以酽茶漱口,他虽向来不爱,到底做了一年,也已习惯了。 “回公子,是陛下钦赐公子的朝服同吉服各一袭,奴等已制好了,特意给公子送来。” “送错了,是虎。我记得狮子是一品和二品。” 阿斯兰懒于应付这些内官,抬手揉了揉额角。皇帝面子功夫做得好,还不是转头就找了那么个病秧子。阿努格见哥哥脸色不好,却是摆了个笑脸出来,忙掏了些金瓜子给内人头领:“辛苦哥哥了,这是我们家公子请哥哥们吃茶的一点心意,哥哥们莫嫌弃。” 他各式华服不少,除了少君份例以内的各色四季衣裳,均是皇帝有了主意便叫尚服局制了送来,时新巧样累了许多,外头总说是他奢靡铺张,实际全不过是为了打扮齐整,好讨她的高兴。如今再添这么一件逾制吉服,少不得又要被弹劾参奏。 “是。”内官应下声才道,“既是往陛下处去,虽说是谢恩,也合该备些东西。依着公子们的惯例,倒是糕点为多。从前侧君在时,总是亲手做些糕点汤水送了去栖梧宫。” 这内官一下反应过来说漏了嘴,皇帝惯不与人提侧君之事,其余公子议论也从不传与阿斯兰耳中,他自然不晓得皇帝原还有个侧君。只是这下话头已起了,又不好糊弄过去,只好道:“侧君已离宫去了,公子您自是没见过的。” “是陛下的旨意,送了侧君出宫的。”内官斟酌着道,心下却暗自腹诽,侧君打着省亲回乡的名义出宫,至于为何又再没回来,自然是不废而废,不必回来了。如今陛下自有新欢,哪想得起他来。人说见面叁分情,这下面也不见,如何能有情。 “是……尚未回宫。” 待过了午膳时辰,一身打扮好了,这才往栖梧宫来。 瞧这话说的,硬梆梆没半点意趣。皇帝先示意妖精下去了,这才叫了宫人进来伺候更衣:“所以就进我内殿里来了?——你们也不拦着些?”后头半句却是对如期说的。 “你不用罚他们……!”阿斯兰抢了话头去,“罚我就行,我不用一个小孩替我顶罪。” “……随你。”阿斯兰在皇帝穿好夹衣时候终于挪开了视线,“我不知道这算什么。” “是我自己进来的,她们拦了,她们没错。不能打,我可以去跪着。” 小公子眼神便飘忽起来,在地毯上游移:“……我听说要送糕点,我不会那个,我烤了羊腿,现在冷了。” “倒也不必催,不过是个噱头,是吧我的小狮子?”皇帝抓了阿斯兰手来,他正两手握成了拳紧贴在外袍两侧,拇指还在摩挲腰上荷包,端的是无所适从,“我猜着,尚服局给你送衣裳去了?紧赶慢赶算赶上了,正好明日宫宴后日朝贺有得穿。” “逾制了……那又如何?我偏就要赏了给你,拿着就是。”皇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才哪到哪呢,礼法是约束下臣的,皇帝做做样子就是了,总不是二十年前,他们说什么我都得忍着。”阿斯兰手心一阵刺痛,低头去看,原来是皇帝掐紧了指尖,指甲盖都发白了。 “看不顺眼。”她玩得够了,甩开男人的手,又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将阿斯兰按在椅子上,“还是说你想听……”皇帝身影在灰眸里放大,阿斯兰只能回视她的黑瞳。她在笑,呼吸顺着轻笑缠入鼻尖:“‘因为我喜欢你’呀?” 像是溺水。 是,她的脚。视线。呼吸重回心胸,河水轰鸣远去,眼前仍旧是皇帝寝殿地毯。时近黄昏,朦胧夕光透入内殿,映出几束尘灰。他微微张着口,低声道:“你不是……不是理由。” 皇帝尚未想出新的,便已被阿斯兰抢了白:“我不想听假话。” “陛下,陛下,方才长宁姑姑来了一趟,”她才走出内殿,阿努格便扑上来,将如期都挤到了身后,“姑姑说如意馆画师已预备好了,瞧陛下什么时候去……陛下,到底是什么事啊?” 小崽子正要欢欢喜喜谢恩,没料到自家哥哥出来拦住了,道:“给他画什么小像。” “我听说……能画像的只有你的正室和侧室,不用给他画。” 阿斯兰瞋了皇帝一眼,张了张口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 皇帝这两月都住在园子里。今年逢着燕王妃与襄王世子两位宗室贵女有妊,老早便挪了人在园子里清养。内官拨了许多,连皇帝都改了秋狩后回宫的定例,直言要待两人顺利生产后再行回宫。贵女生养是皇家大事,朝臣听闻了也无法置喙,只得往返京城与京郊奏本议事,虽取消了常朝,反倒比朝会更劳神。 绣屏后头的琴师十指不停,弦音不断,拨的是一首《潇湘水云》。 “他那几个姐姐妹妹现下谁不是听他的?王青瑚也就是嫁到我们家了,不然只怕要使尽手腕坐上王氏家主的位子,倒逼他妻君入赘。”皇帝拈了颗葡萄喂进嘴里,“他往那板上一张脸,几个姐姐妹妹要还敢送儿子给我,只怕过两日被他药傻了都没知觉。”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这狗养出了狼性儿,其实不该要了。” 皇帝便笑:“不好食言。左右每年有宫人去安平换值,如此送出去不引人注目。” 是该杀。皇帝指尖没入冰水,骤现的寒凉缓缓刺入皮肤,封闭了触觉。是该杀的。狮虎不可再次生出爪牙,笼中金丝雀也不该保留飞行的双翼。是该杀的。 皇帝掀起眼皮子瞧了一眼:“心乱,自然指下便乱。”可惜了,正到佳处。 宫里乐师何时穿得如此风尘了……几层薄纱外衫罩在身上,隐约还能得见轻颤的背脊同脊梁骨上薄薄一层雪白皮肉……倒是一副好皮相。皇帝有些不耐,早知便叫个女琴师来,琴技如何也罢了,总不至于如此碍眼。她瞥了一眼,原来是琴弦断了……好没意思。 这琴师却没敢动,只抬头觑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面含笑意,却是道:“曲有误,周郎顾……只可惜这误得不是时候。罢了,你抬头教陛下瞧瞧你的脸。” “难为你还替他赎了身……”皇帝笑了一声,翻身仰面歪在榻上,懒得再看底下跪着的男人,“既然长公主领了你来,便做个夜者吧。长安——” “带纯夜者下去梳洗了,送去……”皇帝顿了一拍,又想起什么似的,“就送去竹里馆住着,再让尚宫局安排一位教引公公教他规矩。” “我也晓得……”长公主也颇为无奈,“总不是前些日子京里贵女春宴游园,叫了他们来弹曲助兴,没想到隐蔽处教他绊住了……到底是伺候过陛下,落在外头只怕哪日被捅出去。左右在府中我已叫人教了些规矩,验过身子了。” 长公主也好笑起来,阿斯兰自入宫起便为着受宠遭弹劾不断,若叫人晓得当今皇帝也逛青楼岂非要比了前朝的亡国之君,“沉大人怕是要拉了学生们宫门上谏。” 长公主不好多言前朝政事,便就着此处换了个话题道:“我记得今年顺少君是住抱朴斋,便在纯夜者的竹里馆侧 皇帝骤然睁开眼睛,手指往竹夫人上一敲:“我可正是瞧着他两个有那么一面之缘才叫去竹里馆的,没点儿好戏岂不辜负了?” 我水剧情就会拉当期男主出来鞭尸哈哈哈哈,辛苦了小狮子!下顿给你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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