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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君书(2)(1 / 1)

从西宫门口往栖梧宫去要穿过御花园,路不算短。只是不好再乘宫人的青帷车,要传了轿辇来又怕出宫一事声张出去,更不提还要许多时间,便择了一条近路往栖梧宫去。左右明珠是男子,在后宫里头也不至于唐突了侍君黄门。 后头法兰切斯卡瞧见,先退远几步,只留半分神在皇帝处。 “陛下……”明珠紧跟上几步,“陛下,臣是为了冯鸿胪,陛下……” 都是事涉中人,对阿斯兰之事尽皆缄默不语。 许留仙是他恩师,章定四年科的座师,当年却是从户部侍郎升任了吏部尚书,坐稳位置靠的是左右逢源的人脉。新皇、宗室、清流同世家都愿意接纳此人。这也是阳谋,防不胜防。 此三路中,许留仙是宰相本有上谏之责;梁国公幼子为顺少君之事受了冷落;冯氏更是少俊一辈优才被刺,却都选了缄默一道。 以明哲保身。 那手上于是又覆上一只手,“端仪呀……”皇帝半转过脸来笑,“端仪是说朕老眼昏花了?嗯……”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年近半百,是该眼底生刺了……” 手上被烙铁烫了,灼热得很,绑在刑架上,动也动不得。 层垒重迭,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外现。 “端仪,”她的声音松快了许多,“朕可不是要你站在那日头底下呀。” 棠红销金的料子在日头底下有些太亮了,晃人眼睛。皇帝从后头过来,身后竟没个撑伞的,素日跟着的内官尾巴也只剩下那金毛狗一人。王琅阶下瞧见,便知昨晚上并非错觉。 他略往边上撇去视线,呵,李端仪随着。昨夜带着那蛮子,宿了花魁,转眼便又携了李端仪来。 毕竟当年也是钦点的探花郎君。 三十八了。李端仪才三十二呢。 二品的右仆射给五品的按察使行平礼?王琅心下好笑,仍是恭恭敬敬一揖,“许仆射。”这人滑不溜手,明里对什么人都好,暗里的打算却谁也瞧不出真章。六十多快七十了,精神头还是足得很,听闻如今也时常在官署处理公务至丑时。 “徐侍郎。”他又同徐有贞见礼。高南星、景泓碧、徐有贞,都是当今圣人潜渊时候伴读。高南星做了幽州刺史十余年,不甚过问中央琐事,小儿子去年选秀虽到了殿选,却教圣人自称一声姨母,赐金赐宝地送回家去了;景泓碧自襄王案后便隐入清玄观,不闻踪迹已有十七年;中央里便只剩下徐有贞一人。 她才不算高,慧也难当,但一手忍功……抑或蛰伏,却鲜有人及。 “王按察安,像是等了一阵?” 许留仙听了便老神在在地笑,“老姥比不得年轻人,年事上来了,早起不得,还要邀着两位侍郎也没了公休。” 两位?王琅一面陪着这两人寒暄,心下反应过来,这李明珠是同许留仙一道进宫来的。此时却随着皇帝一路,大约是中途碰上一回。 王琅脸上笑险些没挂住。 “陛下御赐,臣自欣然领受。”王琅让皇帝扶了一把才起身,“臣在外头候着。”肉,指甲尖尖刮起一段锐利的震颤。 王琅往梢间暖阁里瞧了一眼。里头皇帝同那三人正议事,许留仙这两年一直在税法农商做文章,想来也不过是那么些。去年才动了谢家,也不知下一步是往何处去,总之皇帝不会与他说这些,王氏本家那些酒囊饭袋更是没一点儿帮衬的,要想料知还需得自己去探。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宫侍,对方低着头,泥胎木偶似的立着,见他瞧过来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大人可有何吩咐?” 隔着竹帘,影影绰绰,只里头几道红影晃动。 “端仪,你说老师再奏的便是这本?”皇帝笑,从袖中取了东西来,“说吧,先斩后奏,有你的。”她说着勾了徐有贞一眼,“难怪要拉着徐侍郎一道。”想来这令从中书省出了,门下省直接批复完便被这老狐狸拿去试点了——试点是皇帝批的,可这地方日子都没过过皇帝眼睛。 “臣有罪。”徐有贞跪下来,“请陛下治罪。” 中书省最难办的就是保守派的刘立竹,这下她没了心思,底下左侍郎是个骑墙的,右侍郎偏偏是变法派,几相合计,趁着门下省吕侍中还在为通州刺史的案子写批复辩驳便绕过几方眼皮子将税法试点了,还要美其名曰“陛下圣裁,陛下明断”,把皇帝也堵死在路上。 “那么,还请陛下看在新法实效尚可,赐了臣等一个将功折罪。”许留仙也跪去徐有贞身侧,“饶臣及臣九族性命。”一时间只李明珠还站着,也不敢便就跪下去,只得躬着身子等候发落。 滑不溜手的泥鳅。 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皇帝哭笑不得,指了长宁去太医院通传,又是叫如期几个扶了许仆射坐下,“朕瞧你只有骨头不中用,旁的倒还灵光得很。”皇帝随手从背后格子里抽了一本,便是参许右仆射家风不正的折子——六十多了还在纳十六的,后院侍子比天子还多,“这不是精力丰沛着,还能再为国尽瘁十年。” “陛下,臣之奏本方才已奏毕了,臣先……”李明珠只觉在此处如坐针毡,他一个独身男子,哪听得这几个女子在此处谈论后院之事,忙着便要退出去,反被座师拦下来,“李侍郎尚未细禀过东南新税。” “端仪?”是她视线定过来。 “昔者齐桓管子以桑灭鲁、梁,此后千年之君莫不以此为鉴,大行五谷;反是思之,今我楚土广袤有甚于齐、鲁、梁,而人之群更多于三代也。方今之时,其重不在贫瘠之地强发本业,而在良种优材之精细处,以增亩产;在商货通行,以平地利;在用赋于民,以丰物产,则落之于荣,而实之以利焉。” “这不是奏本内书?”皇帝笑,“朕晓得了,先于岭南全道试行,再以剑南、山南同陇右为次,端仪,你所说乃是商与货,在以耕为主时候可便不是如此了。”她摆了摆袖中奏疏,“山南道按察使宋亭越不日要返京,端仪,你先拟了草案给朕,届时往山南道巡一趟。” 正是谢恩时候,外头长宁掀了帘子,“陛下,周太医到了。” “陛下,大人是动作太急,并无大碍,臣治一副祛风止痛的膏药方子外敷就是了,眼下也可叫医士替大人推拿些许。只是大人须多加注意,到底年事高了,凡事都宜缓宜徐不宜急,尤其……”周太医觑着神色有些尴尬,“尤其房事更要节制,帐中之欢最是劳身……” “是许大人不忍辜负十六小郎独守空房。”徐有贞拱了拱手,“周大人失言了。”她这话揶揄之味甚重,反被周素问瞧了一眼。 “许留仙,你便在朕面前公然贿赂门下省了?”皇帝佯怒,“朕看御史台的折子是还没上足。” 好嘛,连皇帝也要拉上贼船。这下周素问也没绷住笑,忙道,“那可是许大人的无量功德了。” 一杯茶斟满了,他才有些尴尬地谢了恩,又木然坐回去。 竹帘轻动,映出两边红影。 她最好是。皇帝笑了笑,面上还是一派寒暄,却没再要替人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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