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嘴里塞满了苹果,迟疑地点点头,心里却惦记着她脸上的黄褐斑,是月经不调,还是长期没有性生活? “不,是面的,我特意选的面的。”我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真好吃,面的苹果让我回想到小时候。四合院门口,我围着布兜坐在小板凳上,我妈拿铁勺刮红富士的果肉喂我,耳边是鸽子哨,及邻居对我妈饲养能力的惊叹。 媛媛姐从办公桌上拧开一瓶原产自法(一定要读四声)国的矿泉水,指挥旁边俩助理编辑,“你俩把她按住,我灌口水给她顺顺,不把这箱苹果吃完,她就甭想再干下去。” 插播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肉弹女王虽然是演技与性感并存的女神,但工作态度依然精益求精,我受益匪浅啊。封面拍摄方案终于在建国百年前最终定稿,我大概才写了半本儿红楼梦。体重才长了十斤,头发竟然没掉光,头上愣是还留有七根头发可以掩饰我面如脸盆的美脸。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拍摄时要求特别少,清场时没要求我杀光方圆十里的乡亲。所以,在拍摄现场只让准备一吨高档食物,随时投喂她,这种要求不过分。 肉弹女王的性感红唇咬了第一口苹果时,开始是面色正常,再嚼时表情疑惑丛生。 她很快适应了这种口味,咬了第二口时,突然一惊,把苹果扔在了地上。只见那苹果被咬的横断面上,有半截虫子的身体藏在里面,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所有人都吐了,肉弹女王甚至吐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明晃晃的胸部就这样展现在拍摄现场的几十号人眼前。 “女王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爸特喜欢您呐……” 插播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肉弹女王虽然是演技与性感并存的女神,但工作态度依然精益求精,我受益匪浅啊。封面拍摄方案终于在建国百年前最终定稿,我大概才写了半本儿红楼梦。体重才长了十斤,头发竟然没掉光,头上愣是还留有七根头发可以掩饰我面如脸盆的美脸。更让我感动的是,她拍摄时要求特别少,清场时没要求我杀光方圆十里的乡亲。所以,在拍摄现场只让准备一吨高档食物,随时投喂她,这种要求不过分。 肉弹女王的性感红唇咬了第一口苹果时,开始是面色正常,再嚼时表情疑惑丛生。 她很快适应了这种口味,咬了第二口时,突然一惊,把苹果扔在了地上。只见那苹果被咬的横断面上,有半截虫子的身体藏在里面,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所有人都吐了,肉弹女王甚至吐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明晃晃的胸部就这样展现在拍摄现场的几十号人眼前。 “女王我错了您原谅我吧我爸特喜欢您呐……” 媛媛姐当时没在休息室,但想到这一幕,举着法国矿泉水往我嘴里灌的她,现在就跟跳大神一样的暴躁。 我的求饶声号成了命案现场,嘴里的水却一滴都不敢漏出来,多贵啊,不能浪费。 其实干时尚杂志的人,没传说中那么光鲜。干执行的,都是像媛媛姐这样的地道中年妇女,以及我这样的伪中年少女,擅长灰头土脸。但我们主编,就是样板书一样的人物:特能捯饬一女的、训人跟魔怔一样、装逼界的头牌。哎,简称女魔头,穿着v到肚脐眼的v字裙的v脸女魔头。 媛媛姐今年新招的俩助理,长得跟水葱似的,《时尚风潮》的人都说,这俩妞儿跟咱们福子摆在一起,就是沉鱼落雁啊。我刚听到时,想把最瞧不上我的姥姥从坟头里拽出来,您听听,您听听!干嘛一辈子与人民群众的审美大相径庭?但好在我没去刨坟,同事们后来说,沉鱼落雁的意思是,“沉、鱼、落雁。”在下不才,就是沉。 媛媛姐伸手止住我说,“行了你,别叨叨了,主编,今天出了这么大事故,要不是g老师跟我有交情,换别人,这封面早黄了,让 主编拿着镜子补妆,“哟,我还得感谢你呐,这总监当得够轻巧的你,出了错都是下边人的,好儿全是明星给你面子,她懂什么呀,你眼光low,招助理跟找保洁大妈似的,派不上用场,跟谁起劲呢。” 确定主编进了电梯后,办公室这仨人才炸了,炸的点不一样。 落雁跟我私交比较好:“这么说福子我就不乐意了,福子就是气质大妈点,也不像保洁啊,谁家保洁这么白胖。” 我默默地啃着苹果,不敢吱声。胃里的苹果似乎被消化了,饭点儿到了,该下班了吧。 我搬着半箱没吃完的苹果冲出时尚大厦的时候,忽然像有人在天上按下了开始键,下雨了,而我没带伞。 我把美瞳含到嘴里,往地铁站冲去,还好,雨没有很大,我甚至觉得自己很滋润。我可不能迟到,永康最讨厌我迟到了。 身上的汗仿佛趵突泉一般冒着,我把那半箱苹果踢到一个瘦弱的男生脚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和他的座位,希望他赶紧滚下车。他自然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然而一个短暂的交锋过后,他戴上了耳机,开始闭目养神。 此时,坐在旁边的一个大妈狠狠地拍了他的后脑勺,“屁股涂502了?起来!” 我盯着座位,捏了捏肚子上的肉,犹豫了三秒钟,还是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自尊算个屁啊。 是,我怀孕七个月了,在人民日报当记者……我老公是东北人,在劲松中学教语文的……房子买在劲松,八十平,房本儿写我名儿……今天车限号,只好挤地铁……生活可幸福呢。 〔五〕 一路小跑直奔雍和宫金鼎轩,哦,不,我太饿了,是星光现场。 看四下无人,我躲到门的侧边,翻开包,拿出那瓶樱花味道的香水,这是我从彭松那边抢来的,三十毫升,方便携带,听说很贵。 刚喷完香水,电话就打来了。 “我已经到了,就在门口呢,你在哪儿呢?要不要喝水?” “看啊,为什么不看呢,票很贵的,不要浪费呀。” 我知道解释无益,赶紧低头认错,“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现在立即就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应该迟到,我应该早点出发。” “啊?不然你提示我一下……我有错就改。” “你尽量批评,我虚心接受。” 原来永康这么关心我,我有些感动。“永康,我……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你是很担心我死是吗?” “……” 我是沉默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你这样讲我,我还能怎么样,就地自爆吗?我的脾气上来了,我愤怒的小火苗开始燃烧了,我要让夏永康知道我福子也是一个有气性的北京女孩,我可是正经的八旗后裔! “……”电话那头的永康沉默了,他一定是感动了,一定。 电话挂掉了,我感觉脸上有点湿,不对啊,我没哭啊,哦,是下雨了。上天对我真好,适时的赐雨,让我片刻间有了一丝偶像剧女一号的感觉。 此时此刻,我有点儿饿了,我应该去金鼎轩吃一碗红油抄手吗?我头顶着苹果箱子,这样想。“哗啦”一声,被雨水打湿的纸箱散架了,苹果们砸完我的头,散了一地。 〔六〕 给我一个悲伤的饭点,我能吃下整个地球——阿基米德·福子。 点菜完毕,服务员多嘴问一句,“ “现在上!” 菜很快就上了,但我没动筷子,等菜齐了,我才拍了拍手说了句日语,“一打一骂死。”就是我开动了的意思。永康嫌我吃饭不雅,我得时刻警惕别把饭桌当食槽。 我咬着一个虾饺,把包倒在座子上,在一堆薯片、qq糖、张君雅之中,终于找出电话。呵呵,不是永康,是彭松打来的, sad。 我爸是开出租的,但天生一副男中音,在北京的哥艺术团拿手的歌,叫《那就是我》,此刻,我也很想唱给彭松听。 哎,不是认不认出来的问题,是想不想认。我妈嫌永康是外地人,又比我小,自从我跟他搬过去一起住,老太太就跟我冷战。 小公鸭嗓的腰也就跟我大腿一样细吧,衣服各种撞色,但一眼就能望穿他男儿身里藏着的那颗少女心。 彭松生气,“新找的助理!” 一想起彭松小时候,我心中的雾霾就被吹散了。彭松自小就秀气得跟丫头片子似的,挨胡同串子的大嘴巴都不敢哭,回回都得我给他报仇去,他常常像跟屁虫一样跟我后面,在母系社会耳濡目染的。他成长的环境也是问题,知道我们以前住哪儿吗?东吉祥胡同!老北京时就是给太监养老的,阴气太重。他上初中就长开了,好多女孩给他写情书,他谁都不搭理,就爱一个人扮孤僻。毕业后他一个男的又从事化妆师这种高危职业,活的女朋友没见他领过,身边的男助理倒是一水的山清水秀,还成天换。英文名叫什么不好,还叫十男九弯的kev。我让小公鸭嗓评评理,是不是从小弯得有迹可循? “够了吧你,还来劲了,从我发育那会儿就变着法儿地让我看《霸王别姬》、《蓝宇》,我变弯了你还拿提成啊!” “福子!八百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叨叨个没完了!我告诉你,我笔直笔直,最烦同性恋了!”彭松声音有点大,周围静了,都看我们这桌。彭松要面子,自觉失态,连忙猛扒眼前的担担面。 我不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他一南城的,跟我们东城土著可不一样,low着呢。以前在后海他唱酒吧,给他一百,他能给你唱一晚上我和你心连心的。他那首成名作叫啥来着,就是痛诉南方没暖气挨冻、歌颂北方暖气太足的歌儿,是人家选秀翻唱翻红了,也不是他唱红的,还音乐精神,德行!他知道精神住大兴还是景山吗?” “啊,你啥时候接的郝泽宇?听说他整容,一路傍富婆傍上来的,上回在电视剧里光屁股演戏,是他亲自上阵吗?” 彭松撅断了筷子,特郑重地跟我说,“利用这个伸手不见六指的好天儿,跟姐妹们说一下:无论如何,不要问我关于艺人私生活的破事儿,我真不知道,他整容不是我领着去的,床戏不是我帮着脱的衣服。” 彭松急躁得抓头发,“谁都没跟我睡过,是不是弯的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不是弯的!你说你又睡不到人家,这么关心人家干啥?睡我吧你又不愿意,把你贱的!” 彭松把头扔在饭桌上,摔得跟皮球一样,湿炮仗点不着,彻底没声了。然而他被我气成这样,晚上这顿饭还是他买单。 他问:“姐,你可真神,你哪儿蹦出来的?” 彭松却在后面贼心不死地补枪,“拉倒吧,她一个月赚的钱还没你多呢。”他把发票递给我,“工资还靠发票换呢,压根没编制。” 小公鸭嗓不哭着喊着了,把烂苹果和打包袋递给我,去雍和宫坐地铁滚回大通州帝国去了。真现实的小崽子。 彭松不干:“算了吧,你那儿都快到河北了,不够费油的,又没电梯,我还得帮你搬上楼,你家那位又得给我一黑脸。” 想起永康那小鼻子小眼,我还是涌起一阵柔软,手里要是有根黄瓜当话筒,我就一口黄瓜,立马就能那英上身为大家带来一首《心酸的浪漫》。 也是,今晚不能回去,按照永康跟我分手八百多回的经验,估计气还没消呢,回家我不找电呢! “得了,走!”彭松迅速答应,“你要是天天回家住,我拉你上下班。” “我就恨两件事,一是你的没皮没脸,二是他不用铁链子搁东北拴好,放来我们北京破坏市容。” 晚上,东吉祥胡同被停着的私家车挤得跟上班点儿的二环一样。彭松找了个跟我面积差不多的地儿,利索地把车倒进去。 彭松在车后座翻了半天,我纳闷儿,“干嘛呢你?” 他乐滋滋拎着东西跑进四合院,七拐八拐地开我家门,迎接的是一阵狗的撒欢叫,及山一样巍 我妈跟我冷战这几天,看来身体康健得很,那中气十足的:“儿子啊,你怎么来了?” “瞧瞧你,都累瘦了。” 这母子二人拉着手亲昵地进屋了,亲妈愣是没正眼看我。妈咪啊,你命里是多缺儿子,请你看我一眼,我这么大体积,这么显眼。 初中那会儿,他爸再婚,搬去了亚运村,彭松跟他继母不太对付,索性住校了,周末基本不回家,就爱往我家跑。工作后,他按照四季见他爸,按照天气变化回我家。 知道我在我们家的地位了吧。我默默地进屋,冷眼旁观彭松对我爸妈的各种舔腚行为。 我爸也不说客气一下,脱了背心,立马给换上了,张嘴就说合身且舒服。舒服?三尺的腰把扣子都快崩开了,睁眼说瞎话! “那些扔掉,或者淘汰给福子吧。这套更好,国外买还四千多呢,您别不舍得用,明星送我的,这便宜咱不占白不占。” “我妈哪是像四十,就四十!” 我咳嗽了几声,还是没人理我,我只好伸出双手,跪求关注。“hello,要不塞呦,您一家三口,理我一下行吗?” “我是你如假包换的亲闺女啊。” “听声像,但怎么可能是福子呢,她出息大着呢,跟了个好姑爷,找了个好工作,天天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着呢,才不像她一脸丧气样。” 不愿陪这老两口演了,“行了行了,您二老别说话一捧哏一逗哏了,他是你儿子?二位贤伉俪加起来四百多斤,生得出这么苗条的儿子吗?我这身家族遗传的肥肉盖着家族勋章呢,上法院都没法跟我脱离关系,想跟我划清界限,没门儿!” “我这回带东西过来了……金鼎轩!爸,有你最爱的榴莲酥!妈,有你最爱的韭菜盒子!您摸摸,热的,跟我火热的孝心一样热乎。” “彭松,你皮痒了,今晚让我睡到外边,你有什么好处!” “我说你哪有那么好心,那点儿心都用在那小子身上了,要是用到最后人家娶你也行,娶你了吗?没房没车,比你小五岁,你也眼巴巴住过去当老妈子,说我缺儿子,是你缺儿子吧!” “哟,奔驰啊,多大排量?”爸问。 “嗬!这排量牛,我一辈子都没开过这么带劲儿的车。走,媳妇儿,我带你娘俩夜游二环去。” “爸,我还带了苹果呢,真心特意给你驮回来的……你梦中情人啃过的,口水味还在呢!” 我哀伤地打开金鼎轩的打包袋,拿出了一个榴莲酥,此时鸡贼过来了。鸡贼,家里只有你对我好,给你吃我珍贵的榴莲酥。鸡贼闻了闻,不满地唔了一声,也跟着他们跑了出去。 〔八〕 晚上,妈还是给我铺了床,松松软软,阳光的味道。 爸边看我吃面,边细细问我,肉弹女王现在老不老,她对人好不,工作顺利不,我缺钱不,永康对我咋样…… 其实肉弹女王细看脖子上都是纹,永远拿鼻孔看人。我在公司蠢笨如受气沙袋,十分缺钱。永康对我冷暴力半年了……但这事儿不能跟爹妈说,谁要真实,生活不就是哄哄自己开心过来的吗? 但我还是胖,更胖了,脸跟个面板差不多大,我只是个民办野鸡大学毕业的,还是要倒贴才不会变成单身。三十岁的我,很穷,还跟着一群九零后助理,在《时尚风潮》专职给人定外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