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出美人,这话从大渊开国便传扬下来。 太子裴琏也不例外。 只此时他眉宇间一片淡漠,沉沉压来的一眼,简直比这郊外寒夜还要凛冽。 裴琏的确是看这人很不顺眼。 八月在骊山那回,他就想找靖远侯好好敲打一番,未曾想还没等他寻上门,靖远侯已十分识趣地将人送去了蓟州。 便想着给靖远侯一份薄面,不再计较。 “你写封信给侯勇,便说你出门游历,勿要记挂。” 魏明舟整个人都懵了,还是郑禹朝他使了个眼神,他才挤出苦笑谢恩,告退。 郑禹道,“主子真的要将他一直带着?” 稍顿:“想想又觉没那个必要。” “暂时带着,必要时候,他那身份还能派些用场。” 郑禹颔首:“是。” 好似要下雪了。 【51】 河北道的冬日比长安更冷, 雪也下的更早。 天玑道:“下雪子了。” “夫人觉得早么?”天玑不紧不慢地挽起青纱幔帐:“奴婢听说胡天八月即飞雪, 北庭的雪应该落得更早?” 明婳踏着绣鞋下 了床,屋里烧着炭盆, 不算太冷,她走到雕花窗棂旁:“我惊讶这么早, 是和长安比呢。听说长安一般到了十一月才会下雪, 有时晚些, 直到十二月才瞧见雪子呢。” 小年夜…… 抬手推开窗, 一阵瑟瑟冷风迎面扑来,明婳不禁打了个颤, 好在很快便适应了这份干冷。 “夫人仔细着凉。” 明婳本就身形娇小,大氅严严实实一裹, 霎时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娇美小脸。 她目光一阵飘忽,不由自主想到了裴琏。 不对,怎么又想到那个坏东西了? 就那种无情无义又不讲道理的臭木头,想他还不如想想柳花胡同口那只小黄狗。 而那块臭木头,她都被他吃干抹净无数回了,他还是那副欠他八百贯的冷模样。 深深吸了一口夹风带雪的冷空气,明婳抬手将窗户阖上,转身看向天玑:“去准备饭食吧,今日下雪,天气骤寒,得买些被褥与炭火送去柳花胡同。老人家身子弱,最是受不得冻。” 明婳自顾自走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那张精致的瓷白脸庞,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 但有太子的吩咐,王主事还是抽空写了份柳花胡同民生治理的章程,命人呈递给明婳。 天玑道:“好歹也是上一届的榜眼,总是有些真本事的。” 作为正一品亲王之女,明婳见惯了正三品以上的大员,单论官阶,五品以下在她眼里都是芝麻小官。 毕竟那可是数十万名学子里的前三名呢。 天玑道:“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只要他们随着主子好生办差,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们。” 再看手边的章程,字迹隽永,遒劲有力,一条条列出,她原本混沌的思绪也有了条理。 积善堂,基于柳花胡同深处一座破败的祠堂而建,专门收留孤苦无依、无力自保的老弱妇孺。 这规矩刚出来,明婳还觉得有些严苛。 但凭着对“榜眼”的信任,还有裴琏教她的那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明婳还是决定按照王主事的来。怨,甚至还说出“不想帮了就直说,何必提这些要求”这种话。 但很快小豆芽菜就替她骂了回去:“吴二叔,若非夫人好心寻医送药,你家三娃子早就没命了,你现下说这种丧良心的话,你亏不亏心!” 那被称作吴二叔的不服气道:“那我……我又不像你阿爷那样读过书,再说了,我一条腿是瘸的,又老又残的,我能做什么?” 吴二叔一张脸青白交加:“哪有男人浆洗衣物?这像什么话!” 胡同里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董老爷子寻到明婳,道:“夫人,老朽知道您是大善人,但善人可不能叫人当傻子欺负了,该立规矩的时候还是得立。所谓不立规矩,不成方圆,若畏首畏尾,顾这顾那,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 明婳心里其实早有决定,只看着董老爷子,仍有一丝难为情:“若真按规矩办,您与小泥巴皆进不了积善堂。” 董老爷子口中的小猴儿便是小豆芽菜,一个八岁的孤儿,许是因着嘴唇裂开三瓣,才被家人遗弃。 董老爷子叹道:“只盼着这些孩子进了积善堂,能读书受教,走上正道。” 其实不单是教书先生一职的酬劳低,积善堂其他差事的酬劳也低于寻常。 明婳这才恍然,这与多年前母亲赈灾施粥,往米粥里掺沙子是同一个道理。 母亲却道:“有活路的人不会喝这种粥,那些实在寻不到活路的人,饿急眼了,便是树皮、草根、人肉都能吃,又怎会介意米粥里掺了点沙子?我们要做的,便是给这些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