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让雪浓感到熟悉的亲近感,她分明不认识他。 雪浓踌躇着不敢上前。 沈宴秋瞧着她,“小姑娘坐下吧,陪我喝杯茶。” 沈宴秋喝了口茶,没有说话。 一时只有她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 雪浓心想纵使不认得,但当朝首辅的大名谁不知,便点点头,说,“听过大人。” 雪浓当即摇头说没有,解释说是在赏潭中锦鲤,觉得好看,看愣神了。 雪浓道,“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1……” 他的学生那就是王昀了,雪浓也不愿和王昀在此处相见,便要告辞。 雪浓呆呆的看着他,蓦地伸手抱起那罐糖,匆促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他的腿膝,小声对他说,“作为回礼,我送您一副护膝吧。” 雪浓腼腆起来,眼尾那颗胭脂痣红艳的让人无法忽视,她点点头,回答他,“不是特意为您做的,本来是做给我弟弟,他不要了。” 雪浓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手足无措道,“并、并非是他不要才送您,我是觉得您需要护膝……” 雪浓唯恐再多话触怒他,抱着糖罐走了。 这天傍晚,观中暮鼓敲响,堂内烛火昏黄,放神龛的香位上,香灰慢慢积聚成堆,雪浓盘坐在蒲团上,从罐中拣一颗糖吃了。 观中岁月宁静,雪浓慢慢适应了观里的日子,除了每日必须要做的焚香祈福,她不需要再应付繁杂的家族关系,也不必整天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让周氏不喜,似乎想通后,她放松不少。 譬如沈宴秋,雪浓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沈宴秋都会过来静养一段时日,那云集园就是单独为他辟出来的园子,就是空了,等闲人也不能住进去。 雪浓还惦记着陆秀芷,想从柳氏那里探听一些口风。 她从赵婆子那儿得知,永昌侯的三公子死了,柳氏悲伤过度,才进了道观清清伤心,那赵婆子同柳氏跟前伺候的婆子能聊到一起去,柳氏的口味、爱在这白云观什么地方走动,她都了如指掌。 有一日,雪浓往柳氏住的静室去看望,恰听见柳氏扯着嗓子在房中哭骂,“原本娶你回来,是盼着能给我儿冲喜续命,可你一进门,我儿竟去的更快,你这个丧门星,还来这里碍我的眼,还不快走!” 雪浓询问她的境况,她才回说打从进了永昌侯府的门,她就没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丈夫在时,她要日日照料,夜不能寐,丈夫死后,家里人都责怪是她克死了人,那个家,都把怨气撒在她头上。 她走后,雪浓进去看柳氏,柳氏拉着她好一阵哭诉,“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腆着脸来宣平侯府里一趟,你这样乖巧懂事,又是有福之人,要不是你早有婚约,我其实是属意你做我的三儿媳妇。” 那天之后没多久,就从柳氏处听闻陆秀芷上吊寻死,所幸被人发现的及时,救下来还有一口气,雪浓劝柳氏多多善待陆秀芷,若连这个三儿媳妇都不在了,三房就真的没人了。 时光如流水,转眼已是二月下旬,那天雪浓在碧潭边喂鱼食,心绪宁静之余,下意识往石桥上的竹院里看了眼,沈宴秋不在里面了,倒是看见王昀在院门前站着,视线正朝向她这里。 可流月咦了声,“姑娘,你看王二爷从那边石桥过来了。” 雪浓正经与王昀见面,这是第二回 ,上次是在王府,两人行完礼就各自分开,话都没说上,这次雪浓也当跟他见完礼就会散开,毕竟她和王昀男未婚女未嫁,在外人眼中还是要遵循世俗规矩,且她先时只是顺便送了副护膝给王昀,王昀都要知会周氏,这样懂礼的人,自也明白,他们现下若说出去,就是私会了。像如今待他热情。 既定的亲事,王昀从前根本不对此事费心,直到他母亲孙氏说的话,雪浓故意在先生的衣服上洒了水,以此来引起先生的注意。 身在观里,雪浓衣着比在宣平侯府里要素净许多,穿的是件淡柳青色绉纱裙子,头发梳成了极寻常的挑心髻,发簪都没戴一支,打扮的很普通,但她看起来照样恬美,春日阳光落在那雪腻的面皮上,使得那眉目有种错不开眼的冶艳。 他祖母也说,雪浓会是个好孙媳妇。 雪浓名义上是周氏夫妇的养女,在宣平侯府也只行四,其他几房并温德毓的妾室都先周氏有了女儿。 王昀道,“四姑娘送先生贴身之物已经很不合礼规,先生不怪罪,四姑娘往后莫要做此让人误解的事情。” 她把雪浓在观里生病,求了沈宴秋才有大夫治的事说出来,至于那副护膝,原本也是要说温子麟不要的,但被雪浓眼神暗示,才没说出来,这也不是好话,若不小心顺嘴传到外头,不知要引起多少非议,沈宴秋脸上也得无光,为着他的脸面,这事也不能说。 他要说明什么,雪浓也猜不到,她也没多信他说的,周氏夫妇把她丢在这里,呆久了,就觉得也挺好,但她很明白,那是她在这里不愁吃喝,有下人服侍,再烦忧,也不必为生计烦忧,可这些也是侯府给的,一旦哪天侯府把这些都收回去,就是真正的遗弃,既成的事实,还要怎么说明呢? 等回府了,立下见周氏,周氏一改在白云观时的温情,只是不冷不热的告诉她,王家遣了人来府上,想先同她定亲,亲事若定下了,就算公之于众,她和王昀是必然会成婚的。 雪浓心里是欢喜的,从知道自己会嫁王昀开始,她就在期盼这天来,只要定下了,便不担心有变故,能够不被丢弃,摆脱侯府而顺利嫁进王家,实在是梦寐以求。 周氏一面气,一面又想到其他,打发了雪浓走,暗暗使了彩秀去把流月找来,一番盘问,便是喜不自禁,没想到雪浓这丫头看起来木讷,倒挺会来事儿,还知道给沈首辅送贴身戴的护膝,沈首辅竟还收下了,这要是没猫腻,都难说清。 雪浓没有看她,只点头。 “你父亲早就听说你在白云观受了沈首辅的帮忙,咱们家也是诗书礼仪之家,他早已备了薄礼送去沈家感谢,倒是收了,但也还是觉得慢待了,我想着你同王昀若定亲,这定亲宴,免不得要请沈首辅,这事该他们王家的办,可王家毕竟家底单薄,是请不起沈首辅的,不若我们家帮衬着办了这定亲宴,也不能让那样的大人给轻看了。” 这下周氏自己都疑惑,莫不是雪浓和沈首辅没那层暧昧,那就麻烦了,思量过便觉得问雪浓这些都是蠢的,两家结亲,还得看娶妻的那家愿不愿,递话来的也不是王昀,她是见过的,王昀和珠儿相处甚好,她不愁这个,最重要的还得摸清楚沈首辅对这丫头是什么意思。 隔日她请了孙氏过来,与她商议,这定亲宴想宣平侯府来办,但孙氏没同意,王家想自己办这定亲宴,把周氏气的不轻,都穷成那样了,还要这骨气撑着,想让沈宴秋来宣平侯府这条路行不通,便只能另寻办法了。 府里一派欢喜,雪浓的小院仍是冷清,晚饭时,正院派了人来请她过去吃饭。 丫鬟们在陪温云珠踢蹴鞠,她像只小蝴蝶在丫鬟中穿来穿去,咯咯的笑着,脸上沁着晶莹的汗珠,甚是鲜活讨喜。 熟络的太过亲昵,有眼睛的都看到。 他们也看见她了,温云珠立刻撇撇嘴,冲王昀做鬼脸,才拿着蹴鞠去玩,王昀和温子麟下了台阶,转身往西厢房去,是实打实的避嫌。 雪浓知道这只是借口,邀沈家来龙凤胎的生辰宴上才是周氏想要的,沈家人若来,龙凤胎这场生辰宴将会被京中各家艳羡。 她逼迫着自己把这些都清除出去,只要他们不捅破这张纸,她便当作自己眼瞎耳聋,她只想出了这里。 龙凤胎生辰这日,宣平侯府门庭若市,府里大摆了四十席,虽比不得皇家公府阔绰,但在一众仕贵里,也是顶顶豪奢的了。夫人来为温云珠加笄,看的一众小姐们好生羡慕。 别人有送金玉翡翠、有送琉璃珠宝来讨好她,雪浓送的步摇实在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