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温德毓为首的男人们先磕了头,后面的妇人姑娘们也跟着再磕头,这就算尽孝了,然后各人分散开,周氏带着她和温云珠去了膳堂,在这里吃了早饭,道士们吃的不及府里精细,但小菜做的很好,周氏还多吃了半碗薏苡粥。 温云珠悄悄拉雪浓的衣袖,跟她指哪些人在打盹,雪浓憋笑憋的很辛苦,她却小声的硌笑,引得周氏转头肃声让她俩不要嬉笑。 雪浓便突然觉着胸腔里装的是三春暖意,也许、也许…… 她就又清醒了些许,板板正正的坐在蒲团上,不再有动作。 未几又来一个年轻点的道士来讲经,又听了会儿,周氏便带着她们姐俩在道观里转悠,白云观的景致不错,她们逛了大半,周氏才觉得累,这时也到了晌午,温云珠嚷着想回府,又有前面的小厮来催,周氏便叫彩秀先带温云珠走,她和雪浓继续逛,慢慢就逛回到香堂。 她收养雪浓后,就把雪浓丢去给奶娘喂养,雪浓咿呀学语的年纪就被分去梨安苑,她只关心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从没有闲心去看一眼自己的养女,而现在,她突然有了耐心,想看看这孩子。 周氏道,“你父亲给你祖母捐了这个香位,还不算尽全孝,这里的道长说,还需得我们家再出个人来观中修行祈福,这才能真尽孝。” “你父亲有官位,我要管家里,你妹妹也太小,三哥儿也要读书,道长说修行的人需得尘缘浅薄,我们都不行,你养在我和你父亲的膝下,你是我们的长女,你便替我们尽这份孝心吧。” 雪浓很轻很轻的答应下来。 周氏丢下这句话,起身快步朝外走。 周氏连停都未停。 雪浓颤栗着往门前走,门口有两个婆子把她拦住,她泪如雨下,冲周氏快要消失的身影唤道,“母亲……母亲!母亲!” 是不是没有血浓于水,他们眼里永远也不会有她这个女儿。 是不是她自以为的孝顺,只会换来抛弃。 (小修) 周氏道,“我这边没烦心的事了,只等和王家私下说定,我想还是先过明路,让珠儿和王昀先订婚,这样就不担心后面有什么变故了。” 温德毓四下看看,周围有道士走动,他眼神示意周氏先上马车,等离了白云观,温德毓才和周氏道,“我先前不知,首辅大人也在这白云观中静养,有心想去拜见,却又怕打扰他。” 周氏惊愕道,“方才雪浓哭的厉害,不会吵到他吧……” 温德毓抚着胡须道,“雪浓出家这事暂且先不要往外说,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雪浓有孝心,替我在香堂里祭拜祈福些时日,等过阵子还是要把她接回府去。” 温德毓略显得意,“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小丫头哭一场,沈首辅这个大人物岂会计较,雪浓有十分的漂亮,只要她能在沈首辅面前露脸,便有可能,就是沈首辅不在意,那便不接她回府,迟些再放出她出家的消息,这又用不着太着急。” 温德毓发笑,“提醒什么?这事就在个随意,若能成,白捡一助力,成不了,也没甚损失,沈首辅什么人,真要在他面前卖弄,他岂会看不出来,雪浓太过刻意,反倒让人瞧不上,没得还要带累家中名声。” 雪浓之于他们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孩子,若换做温云珠,周氏必然不愿让其接触沈宴秋这样的人物,温云珠是她的掌上明珠,没可能让其犯险。 -- 守门的婆子们中午吃了饭,就回香堂旁边空置的屋舍睡午觉,全然没想过进去看看雪浓。 晚间赵婆子解了锁进门去送饭,却见那中午送进去的饭都没吃,雪浓还睡着,便把饭放下,阴阳怪气道,“姑娘还是把饭吃了吧,老爷夫人都走了,您就是绝食,也没人看, 她见雪浓没动静,心想着摆明了老爷夫人不要她了,任她在这观中自生自灭,不想吃就随便她饿死,她们还能早点回府。 赵婆子出去后,和钱婆子发了一顿牢骚,钱婆子倒好脾气的劝她,“里面毕竟是小姐,现是给故去的老夫人祈福,说不得哪天就回去了,咱也别太得罪了她,一日三餐伺候好就行了,旁的再别搭理。” 赵婆子发笑道,“老姐姐,这观里还有你相好呢?” 两人边拌着嘴,边就着几道斋菜,把一瓶酒全喝进肚中,春天好眠,酒足饭饱,两个婆子便各自回房睡去。 房中有一中年道士,见她来了,便猴急的把她一把抱住,“可叫我好等,我原以为你来不了了,你伺候那娇小姐也是遭罪,不若同我一处快活,管她死活呢?” “贵人先前听到些许哭闹,是有问过,不过被我给搪塞了过去。” 钱婆子劈头给了他一巴掌,醋劲上来声音也大了,“你还肖想到她头上,打量我是死的!” 恰时屋门被人从外踢开,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几个人冲进来,先拿了他们。 说罢,叫人先把他们捆上,他自己去上房回话,把听到的一字不落的承禀,须臾再出来,他对那道士道,“重玄道长,你给二爷念过几天经,二爷说不必张扬从宽发落,你自己去顺天府衙告罪,二爷就当没这回事。” 那重玄道士自不愿担罪,狡辩道,“贵人有所不知,道士跟和尚不同,虽同为出家人,我们却能行这俗事,这在我们叫修行,为这修行,就是在身边豢养炉鼎也不少见。” 地上已然吓傻的钱婆子一个劲的磕头,何故遵从自家二爷的吩咐,把她直接送去了宣平侯府。 “首辅大人怕不是给雪浓出气来的?先是雪浓不慎在他衣服上洒了水,也未见他苛责,而今雪浓在观中,这还没一天,那婆子就背着主子出去跟道士私通,若说出去,倒是叫雪浓难堪,首辅大人却能这般贴心,晚上偷偷把人送府里。” 流月进了香堂,入后方静室,才发现雪浓已经烧的昏迷不醒,嘴里断断续续要水喝。 赵婆子怎么也想不通,睡醒了怎么就钱婆子不见了,来了个厉害的丫头,还跟着个只会干活的孙婆子,便是有一肚子想问的,也看得出来,府里约莫还是对雪浓在意,也许不久就会再接回去,自不敢马虎,和孙婆子去下房烧热水,再做些新鲜的菜食备着。 她说的很肯定。 她流出两行清泪,眼重新闭了回去。 可这大半夜里,白云观的观门都已关了,婆子们根本出不去,赵婆子主意大,记着东面的云集园住着贵人,雪浓姑娘再这么烧下去,性命难保,到时府里问责,她们这些婆子也难逃其罪,不如过去求一求,或可一救。 所幸里面没怪罪,真发了善心,遣大夫出来,随她们回香堂给雪浓看病,开了几副治伤寒的药,交代要仔细照顾,不能再受冷着寒,才离去。 雪浓这一病,直过了五天才将下床,原本清瘦的身体更单薄了,精神头也没从前好,变得不爱说话,流月把请大夫的事情跟她说过,她也没有放心上,每日里抄写经文,放在祖母的香位前烧掉,再点上香,便无所事事了,时常跪在蒲团上发呆。 二月的下旬,白云观中也逐渐春意盎然,恰是天气好,在流月的央求下,雪浓踏出了香堂的门,跟着流月绕过影壁,沿着清幽小径走到一处碧潭,潭中有锦鲤游水,山涧涓涓溪流涌入潭中,更不提随处可见的山花烂漫,寻常人见此情形都会心情极好。声,在催促着她跳下去,跳下去就两不相欠了。 流月却注意到,那是个成年男子,她家姑娘还未出阁,不宜和外男相见,恐会坏了闺誉,便要拉着雪浓回去。 流月从没见过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哪管什么爷,便想叉腰上前就指着他的鼻子骂。 雪浓立时知晓他口中所说的二爷便是沈宴秋了,沈宴秋不仅是王昀的先生,前几日于她还有救命之恩,雪浓推却不了,按下流月,让其带路,流月纵有腹议,也只能跟着。 他的皮肤很白,白得透出几分病态,显出那精致眉眼里的慵懒,这春日里,他身上穿着很随意的便服,是件湖水色织金麒麟斓衫,膝头还盖着一条薄毯,一旁的小道在烹茶,桌上备着茶具点心,并一只天青梅花纹小罐,里面放了满满的糖块,一切都显得极怡然自得,可等闲人不敢靠近,只觉他浑身威压极重,不敢在他面前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