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程一只觉得同桌儿不理他的原因是因为十二岁那年的事。 有人退后避嫌,有人趁机贴近,有人的目光紧紧相随,从暧昧到不快,程一体会到的,就是第叁种情况,他感受到的是前者,暧昧;至于不快,那不是针对他的,大多时候这种目光会倾注到同桌儿身上。 程一由衷地觉得同桌儿的内心世界,比他缤纷那么一点。 “那你还考了证?” 她明白过来,哼了一声,乜斜程一,啐道,“……显摆。” “那你又怎么学了?” “……” 察觉到同桌儿的口型,程一又无辜地补充,“不是《小星星》。” 接着两个人的话题就变成什么样的刷牙方式能最快达到最佳洗漱效果了,程一说先挤一点牙膏再嘴里嚼一嚼,然后左右手各持一只牙刷左右开弓,同桌儿深奥地问,这个最佳洗漱效果,是谁定的标准? 就是因为乱七八糟,打碎了他模式化的待人接物,让程一意识到不正常不常规的答话原来是这么舒服。 他觉得匪夷所思,莫名其妙,但是没有顾忌,直到有一天他从活动课回来,看到几个以身体不适留在教室的女同学翻着同桌儿的笔记本,笑着挤着传阅着,眉眼里传递着的信息,令人感到不适且压抑。 十二岁,小得很,善意来得纯粹,恶意也同样纯粹。 “陈静是在吃醋啊,你看不出吗?” 徐放一语道破天机,“哎哎看不出来吗,陈静喜欢你,但你跟这姑娘走得太近了些,陈静不敢说你,就自然而然去找她的茬了。” 他继续要上前,徐放再一次挽住他,“你要给陈静难堪吗?你不是让她更难做吗,别让忘了,她们都是住宿生,要是真的闹起来,宿舍关上门,谁都不知道,所以……” 程一的神色是从未见过的冷淡。 那个笔记本是同桌专门记录读后感的本子,从四年级一直到现在了,写得满满当当,绑线已经有些破损了,被这么来回一抛,险些散架,程一从陈静对面的女生手里将它截获,在陈静那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看看她又有什么新招拍马屁”中,缓慢而牵强地扯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里面都是关于《狼王梦》《疯羊血顶儿》还有《西游日记》的读后感,怎么你对这些小说也有兴趣?”在陈静慢慢红起来的双颊中,在她的伙伴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程一引导性地打了个诳语,“我以为你这样有气质的姑娘,更中意张爱玲的书。” 程一在胡扯,神色是认真的,什么胡扯,程一为什么要说谎,他无论哪方面都出色,他待人又宽厚,他干嘛要说谎。 嫉恨一瞬间就转移,其他的同伙登时同仇敌忾起来。 他把小笔记本儿放在同桌儿的手心,指尖轻碰到她肌肤的那刹,同桌儿就捏紧了本子收回手,脸皮红了白,白了红,她细声细气地说了句,谢谢。 什么时候,跟女同学说句话会被解读成其他意思;什么时候,跟好朋友走近些都会衍生出歧义,好像男男女女之间就非得是那爱情? 陈静倒是反常的收敛起脾气,她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赶忙买了张大才女赫赫有名的《第一炉香》,但这本书始终没有到自己手上,总被其他女生抛着挤着扔着玩。 他一直想,应该还有一句道歉。 “我想你欠她一个道歉。” 程一不动声色地指了同桌,也就是这份不动声色,似乎戳痛陈静了,陈静反应过来,她的遭遇曾是某个人的轮回,某个人当时的遭遇是自己鬼迷心窍,而自己的遭遇呢,是眼前这个人的故意而为。 程一不会强人所难,他只是皱了皱眉,推回了同学录,将视线投到一边。 程一说:“抱歉,我从不看她的书。” 他心想,自己这十几年,也并非清风霁月。 除了楼梯拐角,最近一次的相遇是秋游,说是秋游,但对他们这种从小学部直升的分子来说呢,也算是故地重游,同桌儿第一次来漳晃山的时候带了一顶黄灿灿的帽子,开始时,程一还觉得这帽子上有两个角很可爱呢,走着走着,这两个可爱的小黄角就开始招蜂引蝶。 然后他就把这个大黑虫弹到自己脸上了,到现在,程一都记得它那细爪嵌在他皮肤上的触感,爪子是锯齿的,像被一把微型的锯木刀堵着,入肉零点零叁分,但足够触目惊心,程一大脑一片空白,想大叫,声音却被旁边徐放的狂笑压过去了,徐放就只知道笑,震得群树石块都抖上一抖。 第二次游漳晃山就没有虫子了,徐放拿着一瓶杀虫剂给他熏得千奇百怪,味道浓烈到绕漳晃山叁日不绝,称他这次保证不受小虫干扰,还是个完美的校园男神模样。噢,然后他们俩就带着一股子异香,从同桌儿身边嬉皮笑脸地飘过去了,程一眼前的同桌儿还是不变的模样,对他的出现清淡淡,她低头数台阶,动作如乌龟,后面和她玩得好的女同学速度更慢,爬不动,在那儿聒噪地长吁短叹。 同桌儿置若罔闻。 程一悻悻,得,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