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她站在钢丝线上, 却还能将按点按时甚至超额出色地完成每一项任务。除了她自己, 没人知道她已经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遥遥无期的等待与遍寻不得的迷惘太叫人煎熬,罗颂每一天都咬着牙, 也还是快撑不下去了。以至于杨梦一的电话突然而至时, 她失神地望着屏幕上闪动的字眼,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三月中旬的一天。罗颂失态地猛然起身,在同事惊愕的目光中语速极快地连连道歉,又抓着手机跑到门外,才抖着手点下了绿色按钮。日夜思念的声音只吐出一声“喂”, 就让罗颂几欲落泪。但办公室外也有人往来,罗颂按住跳到几乎要爆炸的心脏, 抓着对方的尾音, 紧接着道:“等我一下,再等我一下。”她的声音里挤满慌乱急切,连带着步伐也凌乱起来,等不及电梯从一楼升至七楼,撞开消防通道的门就往下跑。通道里出来摸鱼抽烟玩手机的人被突兀的声响吓了一跳,还没细瞧, 罗颂就已经飞快掠过, 连残影也不留半分。杨梦一屏着气没说话,只听着手机里又急又重的脚步声, 拇指无意识又用力地抠住食指指节。终于跑到一楼外时,罗颂的呼吸和心一样乱糟糟。但她什么都来不及整理,怕杨梦一的耐心再多撑不了一秒般,只吞了口口水后就忙不迭开口,“还在吗?你还在吗?”她的声线因剧烈运动而扑簌,但无端显出祈求的低微。杨梦一定了定心神,无声地深呼吸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不过一个字,罗颂就再抑制不住地笑了,只是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仿佛酸得很,酸得撑不住她的狂喜,酸得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哭。沙漠里濒临渴死的人忽然望见绿洲是什么感受,这一刻,她再清楚不过了。积攒许久的话统统挤到嘴边,唇瓣和牙关被挤到震颤,罗颂试图择出杨梦一最喜欢的一句,但怎么也选不出。她犹豫又着急,却只喃喃地唤了一声“学姐”。缱绻又依恋的低喃本该叫人沉沦,但杨梦一只迅速从恍神中拔离。“东西我都拿走了。”她的声音平稳温和,丝毫不被眼中翻涌的情绪所影响。“什么?”罗颂怔愣一问,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杨梦一回家了——回过她们的家了。她将将缓和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听起来像破洞的飘摇的风筝。杨梦一将电话那头的每一缕声响都听得仔细,但她今天的这通电话,真的只是为了做最后交代的。她平静地接着道:“钥匙我放在桌上了。”“也已经跟房东说了,下个月起我个人不租了。签合同的时候也只签了一年,所以押金可以退回。退房的时候我不方便来整理打扫,所以那钱你拿着,要麻烦你费心了。”“如果我还有什么东西遗漏在那,你直接处理掉就好。”杨梦一话说得慢条斯理,带着残忍的冷静和不容置喙。罗颂睁着眼,定定站立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抬头望了望太阳,像是奇怪为什么这会儿日头正盛,但自己却遍体生寒。听筒里传出的温柔嗓音,来自于罗颂最爱的人。同样一张嘴,曾经在无数个亲密时分说出饱含爱意的情话,但现在却像掐在她颈间的鬼手。原来绿洲不是绿洲,只是一片海市蜃楼。杨梦一和平地清晰地一条条交代好,可罗颂耳中只有嗡嗡声,是大脑在徒劳地抵御伤害。公式的客套的流程都走完后,杨梦一也没再说话。沉默叫人窒息,仿佛能顺着电子讯号,捂住杨梦一的口鼻。又过了一会,她才又终于出声,只唤了罗颂一声,却是为了确认自己冷酷的话全部都被成功接收。“那我呢?”这么多日以来强装的冷静统统化为烟尘,罗颂的脆弱再压不住。她的声音也碎成不连贯的片段,“杨梦一,你也不要我了吗?”不长的问句里夹杂着哽咽,那呜咽声很轻,几乎让杨梦一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隔着电话的两人都有些恍惚。和其他千万对情侣一样,她们之间也有很多奇怪可爱的昵称。平平无奇但莫名撩人心弦的“学姐”、每每听到都会让杨梦一脸热的“宝贝”、喘息情动叠颈缠绵时的“老婆”,还有许许多多寻不着出处的“小白藕”“公主”“杨盯盯”。幼稚的爱称听起来也像“我爱你”。可罗颂独独没有怎么喊过她的全名。“杨梦一”三个字普通又平凡,此刻被罗颂念出来,听着却像一首离别诗。杨梦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罗颂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电话早已被挂断,这就是杨梦一的回答。她呆站着,怔怔地望着因长久没有操作而熄了屏的手机,好一会儿后,忽地弯下了腰。弓着腰曲着腿,她的头颅垂得很低很低,手紧紧抓着膝盖,整个人像被某种外力强行对折,并且即将要被折断。她的头发很久没有修剪过了,到肩长发此时在重力作用下凌乱地垂晃着,有几缕挂在她的耳边,遮住一半的侧脸,露出的咬肌因用力而鼓起。这个点,写字楼外行人寥寥,只玻璃墙内不时探出疑惑的目光。大抵是她突兀又怪异得太过扎眼,不多时,门内保安便匆匆行至她身旁,低声询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助。“没有”“我没事。”“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可以的。”“你去忙吧。”将肉攥得发疼,罗颂才勉强捂下所有的颤栗,一边用脆如蝉翼的平静声音回话,一边一分分一厘厘地缓慢支起身子。她的脸色很差,像新髹的白墙,惨淡得扎眼,看得保安心底发慌,害怕下一秒就要叫救护车,以及随之而来的大批书面报告工作。但对方坚持,保安也只能收回不多的关心,走回门内站定时,还一直留心着她的动静。罗颂没能完全直起身子,方才勉为其难的礼貌应付只让她更难受了。她依旧撑着膝盖,耀目阳光刺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只觉得头痛欲裂,几欲作呕。罗颂的目光落在腕间的表上,这会是五点三十六分,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喘着粗气,她艰难地撑直腰背,咽下反胃的不适,像被施了石化诅咒的人,抓着最后的时间,呆钝地试着挪动双腿。在接下来的五十四分钟里,她还必须好好扮演律师的角色。她必须得撑住,撑到下班,撑到走进家门。这段时间,即便杨梦一无影无声,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的所有与她相关的零碎物什都在替她抚慰着罗颂。那是这一年多来一点点添置起来的属于她俩的家。只要家还在,她总会回来的。罗颂想,说不定等自己回去时,厨房里就有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孩,在一片氤氲热气中,转头对她笑。方才这通电话,连带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会被眉眼温润的女孩挥散。这听起来不切实际又可笑,却是罗颂此刻唯一的氧气来源。她忍着脑袋似被尖头锤凿琢一般的锐痛,咬着牙,将面上的哀色通通收进心里,迟缓地一步步走向大楼。但罗颂最后的期冀也落空了。春分未至,这一天依旧昼短夜长,罗颂到家时,天边只余夕晖残影,那光太微弱,等同于无。她觉得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所以才有些握不住钥匙,也对不上孔洞。她将钥匙腾到左手,右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却发现宽大微糙的掌心内其实一片干燥,只是太冷了,冷得像被冰水浸湿了,才给了她濡湿的错觉。罗颂喉头滑动,咽了口口水,吞咽动作扯痛脑袋里的某条神经,让她不自觉皱眉。金属钥匙碰撞的脆响停下,推开的门內一片漆黑。或许杨梦一只是没开灯而已,她想。侥幸心危如累卵,但至少撑住罗颂摇摇欲坠的身子,让她顺利进到门内。黑暗中,阖上两道门后,罗颂将手放在了灯的开关上。在短短几秒里,她试图祈祷,希望揿下开关后,一切如常。但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没能在妈妈拜神时记下哪怕一句佛语,也理不清这个时候向哪位神明许愿更合适。绝望像是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冒头,不管不顾地淹没了她,浓烈且不可抵挡。其实只要不按下开关,容器里的猫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还活着。但罗颂还是摁下去了。光明随之洒落,照亮一室无人的寂寥。第200章 分得彻底了杨梦一收拾得干净又彻底。罗颂顾不上换鞋, 只机械地挪动步子,走至房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掩着的柜门都打开细细查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