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脑中实在太过混乱, 于是便放弃了, 只沿着时间线通通倒了出来,也没费心纠结措辞语序, 想到什么说什么。从几年前罗颂的爸妈可能有所察觉到过年在京城旅游时的变故,再到罗颂被迫出柜和后来罗颂的失眠,最后终于说完刚过去这周末的冲突时,杨梦一的手机已经发烫了。中途还穿插着杜银凤和乌长县的记忆,这些从前讳莫如深的事景,她毫无保留地统统说了出来。杨梦一失去对时间流逝的感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久,可待收声时,她稍一吞咽口水,喉咙已经能扯起阵阵明显的干涩感了。芯姐一直听着,她也明白杨梦一并不需要附和,所以无声由着对方倾诉。这会儿,听对方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了,她思忖着才问出口:“所以……你是在怀疑罗颂吗?”“我不知道。”杨梦一闭着眼,太阳穴处浮起很浅的青筋,“我可能在怀疑我自己。”“你是我认识的最有出息的人了。”芯姐笑笑,“谁家还没有些腌臜事,那些都不是你的错。”“罗颂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比你小,但她很成熟。”芯姐思索着,“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可是你觉得……”杨梦一艰涩道,“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能比得过她爸妈吗?”杨梦一知道自己这话幼稚,但她还是忍不住反复比较。芯姐沉默了,她没有办法为了安慰就不负责任地给出肯定回答。她思索着,认真道:“这不是选择题,梦一,罗颂肯定也不会把这当成一道选择题。”“我不知道。”杨梦一喃喃道,她对一切都感到陌生,有种下一秒就会踩空的不安感。“你曾经说,你怕阿文如果真的放弃祁平的一切,跟你去了佑安,他有一天会为了生活的不如意而怨恨你。”杨梦一声音低低的,“所以你主动放手……”可她话没说完,芯姐便出言打断了。“这不是一步好棋。”她叹息,“你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不要参考我的选择。”杨梦一没出声,只咬着下唇,半晌后才又问:“那你后悔吗?”“我后悔过。”芯姐诚实道。之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一时只有两道轻浅的呼吸声在电话中交错。不多时,忽有小动物嗷嗷叫唤的声音响起,惊碎了对话的停滞。芯姐复又笑起,刻意活络氛围般挑起音调,“哟,福记也想跟你说话呢。”杨梦一没出声,只听到嗷嗷声越来越大,想来是芯姐将手机凑到了小狗跟前。“听到了吗?”芯姐俏皮道。杨梦一这才很轻地牵了牵嘴角,短促地笑了笑,“牠怎么了?”听到她终于笑了,芯姐才松了口气,“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准备给他开罐头呢,结果电话一接我就给忘了。”“这不,牠等不及了,催我呢。”芯姐悠悠道,“牠胖了好多,下次你来肯定会被吓到。”“呀……是吗?”杨梦一的知道芯姐的好意,也使着劲儿,将自己从焦虑的沉湎中拔出。“嗯,可胖了。”芯姐声音柔婉,“下回再喊上莎莎,你们来找我玩吧。”“哦对了,莎莎最近怎么样啊?”她又问,“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消息也是拣着回的。”“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跟她联系了。”杨梦一想了想,“我改天约她出来吧,亲自检查一下。”闻言,芯姐咯咯笑,说可得记得把验收结果告诉她一声。气氛终于松快了许多,芯姐又继续挑着好笑的话题跟杨梦一聊。她希望能用语言,安慰到这个远在一千五百公里以外的小妹妹。芯姐知道杨梦一的性子,不爱麻烦人,什么事都喜欢自己藏着,便直白道:“想说话的时候可以随时给姐打电话嗷。”得到回应后,她才满意地笑笑。而她的努力也颇有成效,至少挂了电话后,杨梦一的脸都没有之前那样僵硬木然了,像蔫花遇上一场小雨般喘起几分活气。眨眨眼,杨梦一的思绪回到当下,回到身后突然覆上的温热触感与熟悉气息。她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像受惊的蝴蝶忽然的振翅。但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回应,她习惯性往后挨靠,又侧着脸蹭了蹭罗颂贴过来的脑袋,乳燕投林一般依赖着罗颂的触碰。罗颂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你回来啦。”杨梦一的开场白和之前一模一样,就好像罗颂只是回龙西度过了一个不太愉快的周六而已。罗颂“嗯”一声,说话时胸腔带起的震动透过薄薄两层布料,让杨梦一觉得自己的颈间与脊背也有些麻麻的。她冲掉最后碗上的泡泡,将它放回沥水架上,又在布上揩干手。洗碗池正对着的是一扇窗,玻璃上映出两人的身影,看起来不很清晰,倒更像是梦了,而梦里的罗颂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些。杨梦一抬眸盯着窗,手上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缓慢,罗颂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闭着眼,毫无所觉。罗颂像狗皮膏药般黏在恋人的身后,杨梦一不挣脱,她也不松手。俩人就着这个姿势,从厨房走到了客厅里。杨梦一这才摸上罗颂扣在自己小腹前的手,轻轻拍了拍,那紧着的手就松了。她转身,视线落在罗颂的脸上,就着客厅的灯细细地描摹着眼前的人。罗颂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由淡转浓,有血丝盘缠着眼白,疲乏挂满了她全身,随着呼吸起起伏伏。杨梦一的目光一下就软了,心疼之色弥漫开来,咧嘴浅笑,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手就被罗颂捉住了,又被送到她嘴边啄了啄。“还是不能让你洗碗啊,又不肯听话戴手套。”罗颂闻着她手上洗洁精的柠檬味,随后将她两只手都拢到手心里,“大热天的,手还是凉了呢。”杨梦一的笑容抖了抖,唇角被拉平,突然觉得又酸又难受,赶紧低下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将声音里的异常统统咽下。但她俩对彼此太过了解,罗颂闭上眼,都能看见她的委屈。罗颂的心跟着颤了一下,将人搂进怀中,紧紧抱着,但声音和缓,“这几天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可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杨梦一的眼泪就开了闸,但她哭得很安静,只有眼泪不竭而无声地淌落。杨梦一一边觉得罗颂莫名其妙,因为要说对不起,也该是自己说,一边却说不出话,只往她怀里靠,恨不得能挤进她的血肉里一样用力。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眼泪就是止不住。热流带着烘热的鼻息,扑在罗颂的锁骨下,将她衣服都打湿了。她知道杨梦一在哭,但她不愿意抬头,罗颂便也由着她静静哭,只一只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恍惚中觉得手掌之下的脊骨又凸了些。不知过了多久,杨梦一渐渐止住了哭泣,却还是不愿意抬头,脸仍埋在罗颂的衣襟里,瓮声瓮气地问:“叔叔还好吗?”“好多了,已经在普通病房里了。”罗颂亲了亲她的发顶,“过两天就能回家了。”说完,杨梦一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于是关于这个的话题开始得突然,又戛然而止。“你明天上班吗?”杨梦一问起了旁的。罗颂说要,杨梦一又问她吃饭没,罗颂说算吃过了。“算?”杨梦一虽然缩成一团,但仍旧敏锐。“没什么胃口。”罗颂解释道。“那还吃点什么吗?”“不了。”罗颂却不给这一问一答继续的机会,紧接着开口,“几天没见了,你怎么不看我啊?”杨梦一没说话,也不愿后撤,上保险一般,伸手箍住了罗颂的腰。片刻之后,她终于在罗颂怀里抬起了头。第169章 萍姐和赵老师也知道了杨梦一白净的脸上印着斑驳泪痕, 捂久了又闷出一片潮热,连带着鼻头也红彤彤的,有头发丝粘在水痕里, 看起来可怜得很。罗颂望去的第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便登时透出清晰可见的自责。她一手扶在杨梦一的耳侧, 另一手拨开她额上的乱发, 随后以手背轻轻揩拭她的泪水。罗颂的动作轻极了, 玻璃珠子一样的双眸里满是专注,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杨梦一只与她对视一眼,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隐隐有泛滥的苗头了。“你别看我。”她开口, 声音带着潮湿的哭腔。罗颂没问什么, 只顺从地闭上了眼,原还擦动的手也停了下来,覆上她另一侧面颊。她能感受到杨梦一的视线在自己脸上缓缓逡巡,而后腰上一松, 有冰冰凉凉的指尖在自己脸上轻轻掠过。杨梦一像是在用手指的触碰重新认识罗颂一般,从下巴一路划至眉梢, 一点一点抚摸过去, 最后停在了眼睛下方那乌青的黑眼圈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