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耀话音出口, 周遭的魔魂乃至一旁默然而立的灵沨，都诧异地望向了她，独独冥沧深蓝的眼眸低垂, 叫人分辨不清其间的情绪。 她望着那些被龙崽子抱住的魔魂, 良久的沉默之后，就在她即将放弃的刹那，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愿意。” “澄珠？”冥沧怔怔看着小魔魂, 眼底闪过一瞬不可置信的受伤, “你……” 小魔魂伸手轻轻抚了抚龙崽的脸蛋，随后紧紧攥起拳, 含泪朝冥沧伏下身。 她垂下头，轻声道：“冥沧，谢谢你……等我们回到东海，请再给我起一个名字吧……我想你好好的，不想看着你灰飞烟灭。” “我也愿意的。” “这五百年，我很开心。” 冥沧望着眼前伏地的魔魂，抿着唇，神色淡漠地注视了很久，最后才终于发出了一声自嘲的低笑。 青年顿了顿，回首直视妹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之前说的话：“包括那句——若天道有错，便反了天道。” 明曜心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闷闷的，有些难过。她知道这是冥沧无能为力的妥协，但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她能够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她朝冥沧郑重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 话音落定，蓝鸟法相应声而起，它清亮的叫声穿透深海的波澜，圈圈回荡，如同海底某种鲸类的声音。随着那鸣叫，魔魂们感到自己的魂魄被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力量托举着上升，缓缓脱离了熟悉的躯体，溶入无可觉察的孤独与黑暗之中。 像是溺水之人不自觉地想要游出水面，魔魂们扭曲着，本能地朝着龙族子嗣的躯体扑去，像是想将自己重新嵌入那躯壳之中。 “不要再回到黑暗的地方……” “想要有人听见我的话……想要有人爱我……” 魔魂已经离体，这些心声明曜无法听到，可在本相之力的法阵中，她能够敏锐地感知到那些魔魂的情绪。 暮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关别开了脸，而暮浔依旧那样深深地望着明曜：“你此刻也听到了吗？在北冥的那几百年里，我都是听着这些声音过来的。” 这句话的语气很重，像是在告诫明曜，也像是在对他自己重申。 与此同时，阵法中灵力流转，龙崽的魂魄欢闹着扑入自己的身躯。书堂中沉闷的氛围瞬间被打破，重归躯体中的孩子们新奇地摆弄着自己的躯干和四肢，控制不住地在地上翻滚，打闹起来。 那种空洞比起它们之前的挣扎更让人难过——是种尘埃落定的荒芜，仿佛失家之人面对着故居的断壁残垣。 没有了法阵的关联，魔魂的情绪再也影响不到明曜，可她的悲伤却更加沉重，几乎将她压得喘不上气来。 暮浔一言不发地看了她许久，转身朝书堂外走去。 明曜转头望去，对上了灵沨水色氤氲的眼睛。 明曜立刻反应过来，她垂眸避开了灵沨期盼的目光：“抱歉。” 灵沨眼底的光亮一点点熄灭，她偏过头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眼睛，在明曜下一句道歉出口时摇了摇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明曜抬头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处谈起，灵沨朝满地打滚的孩子们注视了许久，情绪才终于平复下来。她绕开明曜，朝不远处的暮溱走去，眸中的神情很微妙，没有爱意，但也没有仇恨。 可这也是她最后能看到的，活生生的暮溱了。 她所爱之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任何地方了。 “啊，当心呀。”一个小孩奔跑着撞在了灵沨身上，她弯腰扶住他，信口嘱咐。朝女人笑了笑，浅蓝色的眸子温柔似水，仿若倾覆了她一整个青春的缩影。 忽然泪流满面。 明曜从沧澜庭离开时，所有的孩子已被灵沨送回了各自母亲的宫中，书堂除了定定坐在原位的暮溱，再没有其他的人。 明曜并未见过五百年之前的乾都，可此刻与她初入乾都时相比，确实已有海沸山崩之巨变。 明曜靠着墙根缓缓蹲下身，她抬手遮住双眼，在黑暗和寂静中审视自己身体的变化。 脑海中再一次回响起回溯冥沧过去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损耗生命……究竟会对她造成怎样的影响？ 还有……云咎。 她不应该再去想云咎。 明曜用力地呼吸着，却再也憋不住，委屈地哭了出声。 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云咎。”明曜呜咽着，哭得全身发颤，“我好痛啊。” 明曜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抬头，而冷香浮动，她的头顶在下一刻，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沉沉按住。 明曜低着头, 双眼微睁，感到熟悉的神力自天灵感倾泻而下，刹那将她的全身包裹, 如同浸入温泉那样舒适。 “还疼吗？”云咎感受到她在发抖, 掌心微动，片刻后, 又是一阵源源不断地神力涌向明曜的四肢百骸。 云咎感到少女柔软的银发在自己的掌心小幅度地蹭了蹭, 酥酥麻麻的, 像是小动物温软的皮毛。很乖，乖到令他生出了一种……明曜离不开他的错觉。 而最关键的是, 云咎知道明曜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温顺，其实也是一种假象。纵然眼前的少女从外貌到性格都柔软得像一团棉花, 可云咎知道，一旦被她所认定的事情，哪怕艰难坎坷，哪怕会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众叛亲离，她也一定会去做。 为东海龙崽招魂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明曜却真的做到了，那个法阵与她的本相之力休戚相关，云咎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她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至少，在听到明曜轻声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很想很想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而如今这样可怜兮兮地喊他的人，却也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