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来自母体之外的力量波动。 双头蛇的躯体,在接触到北冥充盈魔息的下一瞬长大,当时它甚至还没有太过庞大的体型,可他吸收魔息的速度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几乎在一个瞬间,他周身方圆的魔息便消散一空。 这令她依旧浑圆的腹部,显得格外诡异。 纵然肉眼不可见,但在冥沧出生的那一天,群魔清晰地感知到,一条荒凉贫瘠的道路,随着双头蛇游动的轨迹,自他周身清晰可辨地扩大。 冥沧出生时的“壮举”,决定了在他未来的人生里,北冥群魔对他的态度注定是畏惧有余,亲近不足的,即便冥沧当时是整片北冥最年幼的孩子,但依旧无人敢上前教导他什么。 冥沧非常、极其厌恶那样的自己。 北冥的边境之外,并不是一个肉眼可见的结界,而是一处没有魔息,没有土地,没有生命的混沌。其上下左右仿佛都没有尽头,曾经有魔试探着走入那片混沌,可步子未曾迈进,就被那种了无生机的气息吓得望而却步。 这个地方,被魔族称之为“荒幕”。 而且……在这里待久了,年幼的冥沧便有理由自欺欺人地相信,他周遭孤独的环境,并不是他自身的原因导致的,而是因为大家不喜欢到荒幕来而已。 一百来岁的冥沧常常望着荒幕发呆,并且也是在荒幕中觉醒了自己的本相之力——他发现自己能够听到某些生物内心最强烈的声音。 而在遇到沈寒遮之前,冥沧最初听到的“执念”来源于荒幕之畔,一只悠悠哭泣的,弱小的魔魂,它抽抽搭搭的只言片语,令冥沧触及了北冥最残忍的秘密。 小魔魂在冥沧身旁哭得实在停不下来, 那哽咽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成为了荒幕中唯一的声音,冥沧沉默地听了许久, 忽然道:“那你自己的身体呢?” 冥沧闻声眨了眨眼, 脸上浮现出了一点儿饶有兴致的笑意,他继续道:“你是谁?你的身体呢?” 冥沧“嗯”了一声, 他明黄如焰的双眸穿透魔魂无形的躯体,望着眼前空空荡荡的荒幕,忽然将右臂枕于脑后躺下, 闭着眼睛低声道:“说说看吧,你在哭什么呢?” 小魔魂早在很久之前, 就已经在北冥形成了。它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儿去,因此它只能毫无头绪地在偌大的北冥飘来又飘去。后来的某一天, 它发现海水卷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小魔魂没有将它们当回事,只是偶尔会到严冰前看看那些奇怪的东西。后来,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开始有更多类似的东西被卷入北冥。 冥沧听得有些糊涂:“所以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能不能别卖关子?” 冥沧眉头微蹙,缓缓坐起了身。 重要的是,那些余烬在漫长的光阴中缓缓聚集,虽然源自于不同的妖兽,但最后却重新交融,异变为了一具具全新的躯体。 冥沧完全理解它的兴奋。 “后来呢?”冥沧被小魔魂的停顿勾起了兴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魔魂,怎么可能破开那么厚重的严冰?” 魔魂啊,是世间最寂寥的存在了吧。它们生于混沌,没有归处与来路,或者说,它们就是混沌的一部分。除了它们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 事实上,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了,在数万,数千万,乃至上亿年的时间里,北冥早已被无数魔魂挤得满满当当。哪怕有再多异变重组的身躯,与这些魔魂比起来,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当时的情况,现在再次回想起来,其实有点儿好笑。”小魔魂故作轻松地说,“明明是看上去那么不可撼动的严冰,竟然这样轻易就碎了。炸裂的碎冰将我撞飞到了很远的地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疼痛,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而当我清醒之后再次回到那里的时候,我发现……发现……”身躯,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望着同样扭曲的同类,大家一时间全都呆住了。 在严冰被破开的那个瞬间,魔魂不仅意识到了身边周遭都是些看不见的,但却能与自己争夺资源的同类,还在自己被碎冰炸飞的那个瞬间,明白了自己可以操控北冥的某些东西,来攻击那些看不见的同类。 可惜的是,小魔魂口中的“狗屎运”,一直没能到来。 没有新的身体,就去抢夺已有的身躯,那不就行了? “最开始的时候,它们怕弄坏了身体,所以还是保守的。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大家发现妖兽的身体有极强的恢复力,只要入主了新的魂魄,就可以不断地再生、恢复。简单来讲——魔族,不会死。” 仅此而已。 冥沧低低应了一声:“那就不说了。” 它在荒幕待了很多年,也曾进入荒幕之中,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飘荡,仿佛回到一切最开始的时候,也仿佛……死了一样。 冥沧愣了一愣,在他与北冥魔族贫乏的接触中,他确实不记得有谁和他年龄相近:“为什么?” 看起来很扭曲,像个怪物。 小魔魂移开目光,如之前那样非常自然地,为它对北冥一无所知的玩伴答疑解惑:“因为北冥魔族的数量是恒定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只能有这些人。所以,如果有新生儿出生,就意味着它母亲要为了他的存在而死去。” “没想到现在的北冥,还有人愿意生孩子……反正在很久以前,当大家发现繁衍后代居然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之后,都不再愿意繁育子嗣了。唉,也是……我看着这些魔魂一代代厮杀至今,总算都各得其所,能够安稳地生活了。这几百年的安稳可真难得啊,谁会愿意让莫名其妙的孩子榨干自己的力量取而代之呢?” 它飘到冥沧面前,好奇地问:“你见过她的样子吗?” 冥沧抬起眼冷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扫了一眼,下一瞬,一条巨大的双头蛇身躯自荒幕前方显现,以奇快的速度贴着冰川而过,刹那在魔魂的视线中远去。 他跪在一块巨大的玄冰前,整张脸都埋进了那散发着寒气的冰块中,这个寒谷是他出生的地方,魔息稀薄,几乎和荒幕相差无几。他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这里来过。 “找不到了。”冥沧直起身,跪坐在那玄冰之前,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只是在为魔魂很久之前的疑问下一个冷漠的结论,“我没见过我母亲的样子。” 最开始,小魔魂是他在北冥唯一的伙伴,后来他刻意寻访北冥那些无人涉足的魔息微弱之地, 也逐渐结识了一些其他执念甚深的魔魂。 粉饰太平是太多人的共性,那些无望的岁月留存在魔族血脉中的, 仿佛只剩下在极寒暗流中求存的本能了。 事实上, 冥沧的出现对于魔魂来说是件太过意外的事,甚至有些魔魂在意识到这世上有人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之后, 竟然在冥沧面前泣不成声地恸哭起来。 但对于冥沧来说, 那却是自己一生中难得快乐的时光了—— 这仿佛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魔魂们有了自己真正“存在”的实感。 直到某一天,少年躺在荒幕前的冰岩上, 听到了一种与魔魂的执念截然不同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