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洵垂手轻轻捏住自己手腕上的红珠，朝明耀露出了一个有些歉然的神情：“是我失态了。只是这妖兽身有剧毒，形貌丑陋，哪怕五百年已过，此骸骨之上恐怕仍有不曾清除的毒素。姑娘小心为上，还是莫要随意触碰得好。” “这个么？”暮洵略抬手腕，轻轻转动着手串上的红珠，“这是此兽的心头血所化，此兽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剧毒，只有这几滴心头血，是可令人重获新生的灵药。” “那这只妖兽，又是您从何处捕获的？听方才的鲛人姐姐说，您当时为了拿下它，曾自东海跋涉千万里而去？” “三殿！三殿！” 鲛人道：“五殿见您迟迟不返，等得心焦，遣属下来寻您回宴呢。” “自然是知道的，但……”鲛人面露纠结，这才抬手朝云咎拘了一礼，“大人见谅，盛宴已开，三殿请大人与五殿一同入宴。” 两千四百三十二岁的孩子……云咎似笑非笑地望着暮浔，平静道：“多谢两位殿下盛情相邀，请。” 宫门大开着，喧杂的笑语混合着鲛人清妙的歌声，自殿内清晰传入明曜耳畔。当她终于看清殿内的景象时，脚步忽然一顿，脸上闪现出了一丝微妙的怔愣。 而此刻那龙尾正散漫地缠绞着一位神情迷醉的鲛女，用尾鳍一下下拍打着她的身体。 暮浔率先走入殿中，看到这场面，神情见怪不怪，分毫不变，只声音微扬，平静道：“暮溱。” 暮溱没有再朝她递去任何一个目光，龙尾雀跃地拍打着王座，脸上的笑意单纯而真切：“兄长！到我身边来。” 暮溱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漂亮的蓝瞳随意地往兄长身旁扫去，随后……对上了那白衣青年冷淡的，沉黑的眸子。 ——不知谁的鲜血，正自那纯金的王座下，随着水流蔓延开来。 只见暮溱海藻般的蓝发在身后炸开，健硕的龙尾在空无一物的高台上疯狂地拍打、甩动，那张美貌惑人的脸被他发出的尖叫拉扯得几乎扭曲，他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朝下指着云咎的脸，大叫道：“哥哥！你把他拖下去！你把他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喜欢他！” 与此同时，高台下的四五名侍婢已蹿上高台紧紧搂住了暮溱的手臂和身躯，语气轻柔地，三言两语地安抚道：“殿下……殿下最乖了，最听暮浔殿下的话了，对不对？暮浔殿下不会害您的，不会将恶人带到殿下身边的，对不对？” 银尾不住地扭动着，暮溱周身忽然爆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力量，水流自他周身逆势四散，将那几个死死束缚着他的侍女撞了出去。强劲的冲力将几人打飞，越过人群，如沙袋般重重砸在远处宫宇的金墙上，方才泄了力，绵软地顺着墙壁瘫死在地。 须臾之后，他忽然转身朝云咎歉然一笑，厉声道：“将这二人拿下！” 明曜见状一惊，紧紧拉住云咎的衣袖，颤声道：“我们什么都不曾做过！凭什么捉拿我们！” 冰冷的龙纹铐缠上明曜的双手双足，她轻轻一颤，愕然抬头与身侧的云咎对视——这些“龙隐”的实力，虽然比他们之前见过的龙族守卫要高千百倍不止，但在正神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在这东海，如今只有明曜知道云咎的真实身份，因此她明白，此刻云咎不动手，一定有他的道理。 片刻后，明曜手腕上的丝线一烫，识海中忽然传来了云咎清晰的声音：“与湖妖签订契约之人就在东海，敌暗我明，先降低他们警惕。” 明曜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背脊一痛，却已被龙隐按住肩膀朝殿外而去。 “刚刚说话的那个妹妹……好看，要她，留下。” “好，”这次暮浔却答应得极其爽快, 那一向温和的声线中掺杂几分难以分辨的笑意，深蓝的眸子深深望向明曜, “那我将这位姑娘留在阿弟 未等暮溱回答，殿中骤寒, 薄薄的碎冰顺着水流击打在宫宇四壁。暮浔一顿, 回眸望向云咎：“大人？” 暮浔微微扬起眉, 拨开龙隐缓步走到云咎面前，他的声音放得很低, 只有云咎与明曜可以听清：“东海并无恶意。这位姑娘受阿弟喜欢, 当然是东海的贵客。至于大人, 也不过只需在东海稍留几日，等阿弟放松了戒备, 自然会有鲛人送您离开。” 云咎冰冷的目光如有实质, 轻飘飘地扫过暮浔握着明曜的手, 下一瞬，明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沉冷的气息自他周身逸散开来。云咎望着暮浔的眼神, 如同望着一具死尸，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她飞快朝云咎眨了眨眼，轻声道：“既然暮浔殿下这样说了，您也不必太过担心。” 片刻的沉默后，暮浔突然垂头闷笑了一声，颇有几分玩味道：“自然。” 明曜有些诧异地侧过脸，此刻，暮浔那向来温和的神情已经完全褪去，那张五官立体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目光自密长的睫毛下审视着她，语气种也透着几分冷然又逾矩的古怪。 暮浔对她流露出的防备和厌恶毫无反应，只是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非常平静地轻声道：“他最好没有碰过你。” 一场盛宴以闹剧收场，此刻整座富丽堂皇的殿宇中，只剩下明曜与高台上盘踞着的暮溱。她深吸了一口气，刚刚准备抬步离开，却突然听到暮溱带着醉意的声音自背后含含糊糊地响起：“过来，你过来。” 暮溱歪了歪头，尾鳍轻拍，柔和地水流推动着明曜的后背，倏忽便将她送到了他的面前。 明曜定定地望着他，没有动。 明曜对他的疑问避而不谈，只道：“殿下为什么要将我留下来？” “我不会把你丢下去的。”暮溱随意地瞟了一眼高台之下凌乱的席面，语气随意，“明曜。” “明曜。”暮溱又重复了一遍，身体与她挨得更近，卷曲的发尾几乎都要蹭到她的胸口，“多好的名字。” “我就是知道。”暮溱无赖地回了几个字，伸手揽过少女的后背，将她的脸贴近自己温热的胸口，他结结实实地抱着她侧躺下来，下巴搁着明曜的发顶，餍足地叹了口气，“陪我睡一会儿，我好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像以前一样……” 或许也是因此，明曜竟然没有因为这个过分亲近的动作而产生不适，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暮溱的那句“像以前一样”。以前是怎么样的？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还忘记了什么事？对了，北冥。 不可能的。北冥可是连天道都无法触及的地方，像暮溱这样金尊玉贵的龙族皇子，又怎么可能会去北冥？ 她的本相之力尚未完全恢复，好在有了千年之前的那些经历，她对于自身力量的操控已经娴熟许多——若控制得当的话，她应该能够窥探到暮溱一部分与她有关的记忆。 本相之力，在她的掌心一点点流动起来…… 利齿破开脖颈的皮肤，鲜血刹那涌出又被暮溱理所当然地吞下。 ——仿佛真的是在梦中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 “你在做什么！” 暮浔在高台下仰头看着明曜，明曜却在高台上大大松了一口气。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淌血，此刻费了十足十的力道拖住暮溱，实在是近乎力竭。 下一瞬，暮浔眼睁睁看着他拖着龙尾的，巨大的弟弟，脑袋朝下，从高台上掉了下来…… ——最后，定在了高台之上的明曜脸上。 下一瞬，他抑制不地颤抖起来，长尾拍地 然后，重重砸在了一个无形的结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