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雷云在释放一次过后,便会有一段时间的平息,明曜重新振翅冲向高远的天际。 一定、一定会到达的。 不会死的。 一路上,明曜不知自己多少次被天雷击落,又不知自己多少次挣扎着振翅而起。 求他,再等等她,再与她坚持一段时间。 为了延缓她飞行的速度,那天雷甚至不在积蓄力量,而是接连不断地往她的方向劈落。 是不是……还是……晚了…… ——入眼的,却是一片彻底的黑暗。 明曜呆了一刻,泪水不断从黯淡的双眼中滚落。她确信自己,终于来到了那个天道所不可触及之地。 风声自耳畔呼啸,五感开始消散,她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开始变得缓慢……逐渐,无声。 她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划过她脑海的,是一句很轻的—— …… 在这一天,一只脏兮兮的蓝色小鸟,自高高的天际落入了北冥的深海。 “把她留下吧。” “我们去求求冥沧吧,他会有办法的。” 是这个世间,最漂亮的存在。 清冽的冷香被空气中氤氲的水气冲淡, 盈盈满满地落入少女的鼻端,周遭的虫鸣鸟叫清晰地传入她的耳畔。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明曜没有回应, 只是下意识咬住了嘴唇,片刻后,她感到咸涩的泪水自眼眶沁出, 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进双唇中。 深秋微凉的风掀卷着飞雪般的草絮而过, 那潮湿而萧索的味道与千年前的深秋一般无二。 “明曜。”身旁的人又一次唤出她的名字,语气比之前显得要强硬一些, 片刻后, 她感到他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又顺着她脸颊的潮湿一路往下, 直到抹去了一路流到她颈部的水痕。 “云咎。”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张口,用沙哑地嗓音吐出两个字。 明曜借力直起身,望向他的目光仍然有几分茫然,她尚不知如何开口,却听云咎已兀自说了下去:“这些人的过去曾被修改过,恐怕并没有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明曜,你现在体内的本相之力非常躁动,不可再……” “我们……看到了什么?” “……” “……呵,对。”明曜低下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缠着金线的手腕,许久后,她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对。是我求的。” “可是我并不记得。”她仰头静静地望着云咎,浅瞳中又开始失控地落下泪来,“如果我告诉你,我看见的是其他的东西呢?如果我告诉你,你说的那些……被修改过的,那些白骨的过去,我都没有看见呢?” “那……如果我告诉您,我看到的过去,是您的记忆呢?”明曜猛地攥起了拳,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无序地狂跳起来,“在本相之力发动的瞬间,我也触碰了您。” 话音落定,他看到少女的脸色不由得苍白起来,她像是支撑不住那般微微晃了一下,又死死扯住他的衣袖。她微垂着头,柔软的长发乖顺地垂落在颊畔,从他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晰地瞧见一滴滴泪水自她的眼眶中坠落,在她飘逸的裙上晕开深蓝色的水痕。 她偏过头,将哽咽声吞回了喉中,在片刻的沉默后,她仰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您的眼睛,究竟有没有平等地注视过哪怕一个人?”少女的声音带了些许愤恨,底色却实在委屈至极,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一样。那过于复杂的情绪令神明感到了些许无措,因而竟没来得及深想她这两个问题之下,埋藏着的更深刻的感情。 “我以为,你应该早已明白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待她终于哆嗦着平静一些,云咎才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起,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衣袖,隔着柔软的布料一点点吸附着明曜脸上的泪水,“我不曾爱过任何人,也从未有人出现在……与我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云咎的手悬空停了一瞬,倏忽间,似有什么微妙的念头蜻蜓点水般从他心上滑过,他微凉的指尖鬼使神差按在她红肿而微热的眼尾,又在反应过来后迅速地移开。 明曜猛地僵住了。 可是他那个下意识的举动,依旧让她的心不受控地酸涩起来。 她指间的力道稍稍加重,却并没有被他挣开,他垂眸望着她,漆黑的眸子平静而温和,以接近纵然的态度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在秋风又一次来临前,她踮起脚,仰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她感到他的身体在被她触碰的下一瞬僵住,秋风吹起神明洁白宽大的袖袍,与浅金的玉带一同将她裹挟进清浅的冷香当中。 他感到身前的少女因动作的改变,而更紧密的贴入自己的怀中。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环抱着他的双臂如同孱弱而坚定的藤蔓,以自身所有的气力缠紧他的身体。哪怕踮着脚,她也需要极力地仰头才能凑到他的跟前,她的腰背因此绷得很直,颤颤地,需要将所有的力量依附在他的身上,才不至于跌倒。 他知道,只要他后退一步,她便不可能再将这胡作非为的动作继续下去。 他不曾后退,也不曾迎合,整个人就像一尊石头做的塑像那样,任凭眼前菟丝花那样柔软的少女攀附、依靠、亲近。 孤身千年的神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接纳了她的入侵,轻易得,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他第一次与她接吻。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云咎感到一截湿润绵软的舌轻轻舔舐着他的上唇,小心翼翼地沿着唇缝深入他的齿尖。 “你。”他对上她的大而圆的桃花眼,那双眼睛太过清澈,野心和欲念就那样明晃晃地呈在他的眼前,他突然语塞,指责的话到嘴边,却变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疑问,“……谁教你的?” 难道要她告诉他,这是一千年前的西崇山神明教的,并且那个莫名其妙的春宫图,或许现在还躺在西崇山藏书阁的某个角落吗? 至少……她好好地回到他身边了。 这句话已经恢复了执法神惯常的平静和理性,简直像是片刻之前的亲近并未发生过那样。 所以,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做出刚刚的那些动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