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晖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周身神压陡然加剧，她平静地望着他：“神明从不食言。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阁下，请避让。” 雷声更近了，紫电的寒光仿佛就在头顶劈落，鬼王那张阴冷沉郁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你要去护她，就先过我这关。” “呃。”话音落定，鬼王当即被陡然加剧的神威压得半跪在地，血丝顺着他的嘴角涌出，他喉间一颤，却疯了般憋出一声诡异的笑来，那笑的底色是喜悦的，在这样的情景下，当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您还记得。” 素晖冷淡地扫了眼纠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鬼气，转身欲走，然而下一刻，那黑气骤然散开。她讶异地回眸一扫，顿时惊愕地愣在原地，怒而断喝道：“放肆！” 他青灰的眸子含笑着注视着她：“神女，赌么？” 她仰头望向山巅宫宇，低声道：“阵开。” 那月亮大得诡异，几乎将整座神山覆盖，就连蓝鸟占满了一个山头的法相在那满月的映衬下，都显得娇小可怜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天雷直直劈在月隐峰神殿上空的结界大阵上。 不，不只是所有的记忆，还有云咎在西崇山的云海里读到天道神谕的样子，他在她识海中抹去那段记忆时的样子，在她沉睡后轻轻遮住她眼睛的样子，蜷缩在榻上以身化雨的样子……她窥探了因果，便一清二楚。 都在骗她。 他以爱之名，要她此生都活在神明以鲜血涂抹的假象中。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云咎，在她离开西崇山的那些日子里，他经历了什么事。 在黑凇寨的那一次，除了挡下了本该由她承受的天雷之外，其余的，也是他再次抗旨的刑罚。 明曜怔然望着殿外接连不断的天雷，被泪水模糊的眼前却突然浮现了两个小小的光点。 “愿望说出口，就不灵验了。” ……一点点神力如微风荡开河水，那两盏小灯越飘越远，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进长发，明曜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法相。 她要离开。 金玉囚笼困住了明曜的真身, 却并不能将蓝鸟法相也束缚住。掌心的栏杆冰凉冷硬，无数精巧的神纹凹凸不平地雕刻其上，明曜知道她在月隐峰上无法挑战神域正神的桎梏, 但是她不行，并不代表……其他也不行。 “呃！”一阵剧痛兜头而下, 明曜靠在囚笼下闷哼了一声, 算准雷劫劈落的时间，又一次操控法相同时自结界内部撞击。 明曜仰头望着那轮明月, 鲜血自嘴角缓缓淌落下来，她琥珀色的浅瞳中泛着稀碎的光芒, 像是那冷冷月辉的倒映, 也像是映照着暗夜里的闪电。 许多片璀璨的蓝羽自高空坠落下来, 在触碰到神殿琉璃瓦的瞬间消散无踪，法相无法支撑数度自毁似的撞击, 早已在此时狼狈不堪。明曜伏在地上微弱地出着气, 额头抵着神殿光洁的地砖，咬牙道：“我要……撞开它。” 她有她自己的命运, 不需要任何人代她承受。 明曜全身一凌，颤声道：“喙！” “轰！”密布的蛛网般的裂痕自明曜正上方的结界处，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四合结界顷刻坍塌，雷劫自高空朝明曜的法相贯彻而下。 然而就在下一瞬，神殿大门被轰然打开，与此同时，雷劫劈开神殿上空的琉璃瓦顶，无数坚硬剔透的碎玉自上空砸落在地。 少女挣扎着仰起头，抬指朝素晖挪动了一下。 随着紫电列缺，天雷穿透神殿，毫无阻拦地劈落在那金玉囚笼之上，巨响震得明曜浑身发颤，她眼神空洞地伏在笼中，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 “不。”明曜闻言一颤，声音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我走。”些厌烦地移开。 又一记天雷当空而下，金笼震颤，整座神殿都被劈得地动山摇，仿佛大厦将倾。 鬼王没有答话：“你还剩一道雷的时间，我建议你别再说话了。” 鬼王微挑起眉：“这个时候，你倒还能想起她们？呵。告诉你也无妨……谷家母女活得好好的，谷莠是天生的富贵命，不管你救不救，她长大后都不会差到哪儿去。至于薛家那些人么，有两个小丫头其实还活着——我把她们一同送去谷家了，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明曜轻轻眨了眨眼，某种却并没有因这段话而显出多少慰藉。 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此刻泛出了艳丽的明黄，随即，她的目光自鬼王与素晖的身上移开，望向头顶阴沉的雷云。 。 一阵莹蓝色的光辉闪过，蓝鸟真身如闪电般冲开天幕，须臾消失在无边黑夜之中。鬼王站在一地碎玉破瓦之间，静静地望着月隐峰上空聚散的雷云，随着那抹蓝色的影子一道移开。 “快死了都不让人清净，实在是烦人至极。” -- 低压的雷云在她身后不远酝酿着惊心动魄的力量，而对明曜而言，她每一次扇动双翼的力量并不是为了逃离天雷的惩处。 只有一日了，她要从极南端的月隐峰往北，寻找那个在天道辖御之外的地方……在三日的落雨结束之前，她……真的可以到达吗？ 那个地方……她……是不是，曾经去过？ 天空由黑夜转为白昼，光阴的流速在机械的动作中失去了意义。在那令人窒息的，迎面而来的细雨中，明曜的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过了许多的画面。 身上的疲倦令她失去了一切感受的能力，她任由那些记忆自脑海中穿梭而过。 那是在北冥，他自漆黑的深海中出现，修长的手指随意折下了穿透魔息的鎏金箭，他的声音那样冰冷，像是从未见过她。 他说，天道将你交于我，你属于西崇山，你的家……不是北冥。 明曜的身体在空中晃了一下，差点就要失力地从云层中栽下去。 下一瞬，她撞开一片云层，密密的细雨和水雾将她托承了一刹。 她依旧在不断地下落，甚至能够穿透稀薄的云彩，看到人间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