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7章 以讹传讹
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果然上了心,顿时心下得意。那王云屏乃王子腾之女,说来比宝钗还年长一岁,今年刚过了及笄,正是议亲之时。
王善保家的听得自凤姐儿处流传的风声,好似王家正为王云屏择婿,便生拉硬凑将这二人说在了一处。
当下信口胡诌道:“太太也知,远哥儿可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那王家女正好待字闺中……二房太太本就瞧中了远哥儿,只恨三姑娘年岁还小,这才想起了那位云屏姑娘来。”
邢夫人本就不是个聪慧的,加之方才产育过,闻言不免就上了心。暗忖远哥儿自是世间难寻,才情品貌一等一且不说,最难得是有情有义。
旁的且不说,只看这一年来待自个儿如何,便知来日定不会亏了自个儿怀里这个小的。那王家姑娘她见过两回,平头正脸的不过有几分清秀罢了,见了远哥儿又岂会不动心?
如今远哥儿中了举人,又是这般年纪,只怕那王子腾也极为得意,说不得便要促成此一桩姻缘。
想到此节,邢夫人不禁心下泛酸。她月子里过了生儿,如今也不过三十,还想着与远哥儿再厮守几年呢,若其与王家女结了亲,只怕往后再难往来。
因是不禁蹙眉道:“那王家姑娘哪里配得上远哥儿?”
王善保家的就笑道:“虽说容貌略逊了些,可如今王大人身居高位……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说不得远哥儿就被二房太太说动了呢。到时候啊,只怕除了孝敬太太,远哥儿还得孝敬着二房太太呢。”
邢夫人哪里肯?只蹙眉摇头道:“不好不好,即便娶妻娶贤,也不可辱没了远哥儿。”顿了顿,忽而想起先前所想来,便说道:“我瞧着,二姑娘倒是与远哥儿正相当。”
王善保家的心下大喜,面上却故作为难道:“这……二姑娘的婚事,须得大老爷点头才好。太太便是有心也难做主吧?”
邢夫人为了留住情郎,这会子难得用了脑子,思量着便道:“大老爷再如何,还能拗得过老太太去?罢了,我也不坐双月子了,等过些时日出了月子,干脆寻了老太太说道说道去。”
王善保家的心下咯噔一声,紧忙阻拦道:“太太可不好胡闹,这骨缝还不曾闭合,哪里就出得了月子了?”
邢夫人烦躁道:“要你多嘴?回头儿请了太医来瞧瞧,若闭合了,我就不坐双月子了。”
王善保家的这才讪讪应下。心下却得意不已,暗忖不过略施小计便让邢夫人旧事重提,瞧着比上回还要用心几分,这下可算与外孙女有个交代了。
只是不过几日,那王善保家的便坐了蜡。盖因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诓骗邢夫人时又不曾瞒了周遭丫鬟、婆子,是以此事不消几日便不胫而走,转眼传得阖府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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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陈斯远忙忙碌碌,或是凑份子给座师上了孝敬,或是与一帮举人搜肠刮肚凑了本诗册,又领了尤二姐、尤三姐、晴雯等往香山进了一趟香。
倏忽间便到了九月中。待这日好不容易留在府中,便有赖大、赖大家的扶了老态龙钟的赖嬷嬷亲来后院儿跪门请罪。
直把陈斯远恶心了个够呛!
赖嬷嬷是谁?若放在外间,陈斯远自是扫都不扫她一眼。奈何身处荣国府中,贾母都要给赖嬷嬷几分颜面,陈斯远要想继续留下去,岂能不给其留了脸面?
当下腻歪着赶忙出来,打发红玉、柳五儿将赖嬷嬷搀扶起来,含混说了两句,明面上便算将此事揭过。实则陈斯远心下暗自记恨,只待寻了机会便将赖家上下好生整治一番。
时值暮秋,这日散学后一众姑娘生怕黛玉染了风寒,便在荣庆堂后楼里齐聚,正嬉笑着,忽而便有丫鬟进来喜道:“云姑娘来府了!”
三春、宝钗自是面带欢喜,黛玉则暗自翻了个白眼,只道那与自个儿不对付的来了。
当下众人往前迎去,才过了荣庆堂,便见一道大红身影疯跑着闯进来,口中兀自嚷道:“姑祖母、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宝姐姐、林妹妹,我来啦,咯咯咯——”
嬉笑间,那一袭红影便到了近前。迎春便打趣道:“云丫头还是这般疯疯癫癫的,瞧这样子谁知她是侯府千金?”
湘云笑着露出编贝般的牙齿,道:“快莫提了,我在二叔处每日只敢循规蹈矩,稍有不尽心之处便要被二婶子教训,又哪里有荣国府自在?”
探春嗔怪道:“好啊,原是为着自在,我还道好些时日不见,云丫头想咱们了呢。啧,这下咱们可真真儿是自作多情了。”
惜春也道:“亏我赶忙来迎,原来云姐姐心下不曾想着我。”
湘云赶忙笑着赔罪道:“想了想了,都想了。好姐姐、好妹妹,我方才拙嘴笨舌说错了话儿,过后认打认罚,只求别撵我走。”
黛玉乜斜笑道:“哪一回不是侯府接了你回去?说的好似谁赶过你似的。”
湘云朝着黛玉腻哼一声,这会子也不计较,只嬉笑着与众人进了荣庆堂,见了贾母,一口一个‘姑祖母’自是亲热得不行。
贾母心下郁结了好些时日,这会子总算有了笑模样,略略说了一会子话,贾母就道:“这后头怕是没了地方,刚好玉儿……搬去了后楼,我看不若先将云丫头安置在碧纱橱里。”
湘云顿时愕然不已,瞪着一双圆眼道:“姑祖母又要我住进碧纱橱……这回不会因着杜妹妹、杨妹妹什么的,又赶我走了吧?”
贾母顿时唬了脸儿道:“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我稀罕还来不及,何曾赶过你?还不是你二叔看你撒欢儿也似的不成样子,这才接了回去教养?”
湘云也不管旁的,只顾着欢喜,当下傻笑了一阵,便抱了贾母的臂膀歪在其身旁撒娇。
下首坐着的黛玉冷眼旁观,心下忽而有了几分明悟。原来外祖母待自个儿的好儿……并非是没缘由的。
起先是因着疼惜自个儿母亲,其后大抵又想着撮合自个儿与宝玉,待如今自个儿认定那婚书,外祖母便又宠爱起了湘云?是了,这般思来,外祖母怕是有意撮合云丫头与宝玉吧?
当下湘云要安置碧纱橱中,三春、黛玉便先行回返后楼,宝姐姐见湘云主仆两个忙乱,便领了莺儿帮衬。
不提碧纱橱中情形,却说三春与黛玉一径去了迎春房里。
三春、黛玉说了几句,便说起陈斯远来。
迎春便感叹道:“远兄弟天资聪颖,又勤学不缀,此番高中也在情理之中。”
探春颔首接话道:“是了,正所谓吃得苦中苦——”
还不待探春说完,小惜春条件反射一般接茬道:“伺候人上人。”
黛玉原本听众人提及陈斯远,便闭口不言。待听得惜春此言,顿时愕然抬起螓首来。随即掩口笑道:“四妹妹哪儿得来的俏皮话?咯咯,真真儿逗死个人!”
探春不禁嗔道:“是方为人上人啊。”
惜春不迭的摇头道:“吃了苦能成人上人的又有几个?远大哥就说过,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
此言一出,自是惹得一众姑娘纷纷掩口而笑。
待笑罢,迎春就道:“这话虽说有些偏颇,可细细思忖却有道理在其中。便好比那科考,二三千秀才、监生应考,其中不乏那等穷经皓首几十年的,可谓吃尽了苦楚,奈何才具不足,依旧名落孙山。”
黛玉也道:“秀才好歹还有一份口粮,虽不富足,却也能吃饱。世间小民百姓,或耕种、桑蚕,或做工、拉纤,每日鸡鸣而起,日落方休,如此混不得一干一稀者比比皆是,但遇疾病、灾荒,说不得便要卖儿鬻女……可不就是吃不完的苦?”
略略沉寂,迎春便笑道:“好生生的说四妹妹的俏皮话儿,这朝廷上的事儿咱们还是少说为妙。”
探春便道:“是了,四妹妹哪儿得来的俏皮话儿?”
惜春抿嘴一笑,露出方才冒尖的门牙来,说道:“我自个儿胡乱想的。”
实则惜春那俏皮话都是学自陈斯远那涂鸦册子,只是小姑娘不想与旁人提起,权当是自个儿与远大哥的秘密。
黛玉闻言就打趣道:“我竟不知四妹妹是个戏谑的,来来来,还有什么俏皮话儿,四妹妹再说道说道。”
“好啊。”惜春应了,眼珠转动道:“不如这样,我说一句,你们猜一句,若都猜不中我再说出来?”
刚巧此时宝钗与拾掇过了的湘云也来了,闻言顿时笑了一场,也闹着掺和进来。
于是众姑娘齐齐落座,独惜春立在当中,负手踱步装模作样道:“来试试这一句‘明知山有虎’。”
湘云随口接道:“偏向虎山行……额,好似不对?”
“自是不对。”当下众姑娘叽叽喳喳计较了一番,说了几个,偏一个也对不上。
惜春不禁心下得意,待众人央求,这才道:“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咯咯咯……”
“哈哈……”湘云笑得前仰后合。她倒坐了椅子,身形仰得太过,一不留神竟跌在了地上。饶是如此,兀自捧腹大笑,两个菱脚踩着大红绣鞋连连凿地,道:“不,不去明知山……哈哈,四妹妹好有趣!”
惜春得了赞扬,不禁愈发得意。
当下又连连说了几个,比如‘不听老人言、耳朵很清闲’‘形而上学、不行退学’‘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漫说是湘云,便是娴静的宝姐姐也忍俊不禁。
待听得一句‘是金子总会发光、奈何我是老铁’,宝姐姐忽而敛了笑意,这话前几日她才听陈斯远提过。
心下顿时恍然,这哪里是惜春自个儿琢磨的?只怕是从远大哥口里听来的吧?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宝姐姐这会子偏心陈斯远,自是什么都是好的。心下只当其怜惜弱小,知道四妹妹惜春在府中日子不好过,这才时常带在身边哄其开心。
待笑闹过了,湘云便说起这小一年来的情形。
谁知方才说了一会子,便有惜春的丫鬟入画蹙眉瘪嘴、欲言又止的寻了过来。
湘云是个好信儿的,扫量一眼便纳罕道:“可是得了什么信儿?”
入画扫量迎春一眼,便低声道:“也不知打哪儿传出来的风声,说是太太有意撮合远大爷与云屏姑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此言一出,迎春略略蹙眉,隐隐有些失落;
探春记起王云屏品貌,只觉配不上陈斯远,不禁也蹙起了眉头;
惜春忘了王云屏模样,可想着若远大哥结了亲,只怕自个儿再不好时常去搅扰,便有些不开心;
黛玉心下略略别扭,想着那王云屏不是个好脾气的,便有些不喜;
宝钗心下莫名其妙,暗忖先前姨妈不是有意撮合自个儿与远大哥吗?怎么又成了表姊?莫非是妈妈察觉了自个儿心思,这才说动姨妈,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思量间不觉便攥紧了帕子;
湘云最是置身事外,只好信儿追问道:“哪里得的信儿?是了,远大哥与云屏姐姐年岁相当,瞧着倒正合适。”
话音刚落,惜春就蹙眉恼道:“哪里就合适了?云姐姐少浑说!”
“四妹妹!”探春呵斥了一句,赶忙与湘云道:“四妹妹最喜往远大哥处耍顽,怕是舍不得远大哥立时就成了婚搬出去呢。”
惜春越想越气恼,不禁使了小性儿,只冷冷瞥了入画一眼,竟顿足就走。
她一走,探春、黛玉放心不下,紧忙追了去。
换做往日,本该宝姐姐缓和两句,谁知此时宝姐姐犯了思忖,一时间竟也不开口。迎春见此便笑道:“云妹妹刚来,怕是还不曾拾掇好,这眼看也是饭口了,不若今儿个先散了?咱们赶明儿往园子里游逛去。”
湘云、宝钗应下,当即三个姑娘家各自回房。
湘云出了后楼,不禁撇嘴道:“那远大哥我只瞧过两回,不想这才不到一年,竟哄得四妹妹这般依恋。”
翠缕便道:“姑娘,我方才也听司棋说了一嘴,说这位远大爷能为大,品貌上佳,更难得的是心思正,待四姑娘极好呢。”
湘云若有所思道:“这回咱们好歹能住上一二月,正好得空寻远大哥耍顽。”
翠缕顿时好一阵无语,偏生有些话不能明说。此番湘云来荣国府,盖因贾母三番两次来信催促,侯夫人这才不情不愿将其送了来。翠缕比湘云年长,又见方才贾母对黛玉不咸不淡的模样,心下便隐隐有了忖度。
当下便道:“姑娘与远大爷差着年岁呢,只怕顽不到一处去……不若多寻了宝二爷耍顽。”
“都顽都顽。”湘云随口说着,又乐滋滋往前头去了。心下不禁得意,如今林妹妹去了后头,这碧纱橱到底归了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