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6章 险些坏事
却说赖大蔫头耷脑自东跨院出来,心下是又气又疼。
气恼的是,赖家当了几辈子奴才,好不容易得了恩典养出个读书种子来,谁知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若只是心思坏了也没什么,那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哪个不是口中仁义道德、私底下满是龌龊?
奈何赖尚荣连个眉眼高低都瞧不出来!一回两回在那姓陈的身上吃了亏也就罢了,换做聪明的自是知道暂且避让三分,待来日自个儿起了势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偏偏赖尚荣又招惹了第三回!
赖大心下对儿子失望至极,从前还想着即便绝了国子监入仕之途,来日总要捐了官,给儿子谋一番前程。如今哪里还敢?这等货色来日混迹官场,只怕被人卖了还得给人倒找钱;
心疼的,自是方才亲口允给大老爷的三千两银子……三千两啊,算算这几回加起来,那起园子贪墨所得就去了一半。如今大老爷严苛,不拘是辽东还是京畿,各处庄头尽数换了去,行那劳什子公分制,赖大往后每年平白少了一二千银子的孝敬。
此消彼长,只怕往后日子愈发难捱!
当下赖大蹙眉运气进了荣国府,到得仪门吩咐婆子将赖大家的寻来。少一时,赖大家的挪步而来,见赖大如此神色,顿时惊道:“当家的,这是遇了什么事儿了?”
赖大压着火气道:“什么事儿?还不是你那好儿子犯下的好事!”
“荣哥儿?他又怎地了?”
赖大冷哼一声,便将方才大老爷贾赦训斥的话简短说了一遍,直把赖大家的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怎么又招惹了姓陈的?那人先前不过是个监生,咱们就惹不起,这回中了举,眼瞅着生发在即,咱们家哪里还敢招惹?当家的,大老爷怎么说?”
“能怎么说?”赖大心灰意懒道:“赔银子吧,三千两!”
赖大家的闻言顿时肉疼得面上抽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儿来。
赖大就道:“左右府中无事,你这就与我归家。那畜生愈发没个德行,再不教训,只怕赖家几辈子当奴才积攒的家业都要被他败了去!”
赖大家的嚅嚅应下,当即随了赖大回返。
途中,那赖大家的还道:“婆婆前些时日还念叨着府中园子修得好,还想着咱们家也修个小巧园子……”
“修修修,如今哪里还有银钱去修园子?”赖大越想越气,恨声道:“那小畜生自小娇生惯养,只怕早忘了心存敬畏,此番定要给他个好儿!”
赖尚荣自小被赖嬷嬷养大,赖大家的又要忙荣国府内院庶务,是以极少得空管教。她自是心疼儿子的,又不好推脱到婆婆身上,便蹙眉道:“好好的哥儿,都被那些狐媚子教坏了!”
当下夫妇两个回返家中,赖大入内便叫嚷道:“那小畜生呢!”
两个婆子见其神色不对,顿时战战兢兢道:“哥儿吃了酒,才回房。”
赖大一言不发,快步便往赖尚荣房寻去。赖大家的见势不对,赶忙低声与婆子吩咐道:“快去请老太太来!”
婆子不迭应承,扭身就往后头跑去。
赖嬷嬷上了年岁,伺候了贾家几辈人,如今只隔三差五往荣庆堂走一遭,余下光景都在家中荣养。
这日赖嬷嬷正领了丫鬟、婆子往一旁耳房里去瞧方才生产过的朱鹮,那朱鹮见了赖嬷嬷,顿时委屈得直掉眼泪。
她与晴雯一道儿来了赖家,晴雯命好,被送去了荣国府,自个儿留在赖家几年,到底被赖尚荣哄了身子去。
谁知荣哥儿是个喜新厌旧的,得手不过几月,便将她忘在脑后,转头又与房里的狐媚子胡天胡地起来。
待正月里荣哥儿开罪了荣国府远亲,老爷便拿了她去给那人赔罪。朱鹮有口难言,只得默默承受。谁知转头儿便被那人送与了薛家,又被查出有孕在身,闹腾了好一番,朱鹮方才被赖大家的领回赖家。
赖大自觉丢了脸面,便要打杀了朱鹮。还是赖嬷嬷看在其腹中揣了赖家骨血,这才将其护下来。
其后大半年,朱鹮不过见了荣哥儿两三回,便是见了也满脸厌嫌,绝口不提当日之约。
朱鹮生产时,不过偷偷请了稳婆,又有几个赖家的婆子照应,自老太太到太太再到荣哥儿,竟无一人来关切两句。
也是眼见其生了个男孩儿,赖嬷嬷这才复又关切起来。
赖嬷嬷偏腿落座床头,扯了朱鹮的手儿叹息道:“你受委屈了……我也知都是荣哥儿造的孽,怪不得你。你且放心,等来日荣哥儿开了亲,再过上二年,我做主一准儿抬了你做姨娘。”
“老太太……”朱鹮自是泣不成声。
赖嬷嬷便笑道:“你还在月子里,可哭不得,免得出了月子再伤了身子骨。”
正待宽慰几句,忽而便有婆子寻来:“老太太,不好啦!老爷、太太一道儿回来,老爷这会子提了棍棒去寻荣哥儿啦!”
“啊?”赖嬷嬷骇得变了颜色,起身一边厢往外寻去,一边厢道:“好生生的,他这是发的哪门子羊癫疯?”
婆子只摇头不知,当下便扶了赖嬷嬷紧忙往前头寻去。
方才到得前头,便听得惨叫声连连,那赖尚荣哭嚎道:“孩儿错了,再也……啊!再也不敢了!”
赖嬷嬷唬得气血上涌,疾行两步,亏得丫鬟婆子搀扶着,不然便险些摔了去。
一径到得房里,眼见赖尚荣趴在长条凳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赖大家的求饶不迭,赖大只一把推开其,高举了棍棒又要打下!
赖嬷嬷气得浑身哆嗦:“住手!你要干什么!”
赖大这会子已力竭,干脆拄着棍子道:“母亲少管,今儿个不给这小畜生一个好儿,只怕来日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赖嬷嬷上前拽着棍子不撒手,嚷道:“你便是要打,好歹也有个由头吧?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赖大惨笑一声,指着赖尚荣道:“这小畜生险些害得咱们赖家家破人亡,敢问母亲这是不是道理?”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赖大扭了头去只顾着喘粗气,赖大家的便蹙眉低声将事儿说了出来。
赖嬷嬷听罢顿觉天旋地转。心下与赖大所想一般无二,不怕心思坏,就怕心思蠢!早早在姓陈的身上吃过亏了,人家如今又生发在即,此时不懂隐忍,偏要去痛快嘴,还让人拿了个正着。
这不是蠢是什么?
赖尚荣此时回过气儿来,不禁哀求道:“老祖宗救我,救我啊——”
赖嬷嬷到底上了年岁,那赖尚荣是他自小儿养大的,情谊比亲儿子还要亲几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
便紧忙将赖大推了出去,又吩咐丫鬟、婆子寻了郎中来给赖尚荣上药。那赖尚荣自是不提,赖家三人到得正房里,赖大如丧考妣说不出话来,赖大家的便将大老爷贾赦勒索之事说了出来。
临了才哭道:“这又是三千两,还单只是大老爷处的,那姓陈的还不知如何道恼呢。”
赖嬷嬷心下愁苦不已,暗忖那姓陈的此番中了举,其人不过十五六年岁,说不得来日就能金榜题名呢。赖家若不将此事揭过,来日其人生发起来,只怕都不消自个儿动手,那下头的官吏为了讨好其人,便会上赶着将赖家赶尽杀绝!
赖嬷嬷一时没了主意,赖大就道:“县官不如现管,还是先答对了大老爷再说旁的吧。”
赖大家的瞥了一眼赖嬷嬷,见其不放声,这才抹着眼泪去寻了银票来。待点齐了三千两银子,夫妇二人一边肉疼,一边往荣国府东跨院奉上孝敬。
大老爷贾赦得了孝敬,自是心满意足。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远哥儿是我外甥,我去说一嘴,自不会闹起来……可你也须得让远哥儿消了气才好。”
赖大不迭应下,心下苦涩暗忖那姓陈的不缺银钱,如今又中了举人,上回送了朱鹮去险些惹了大祸,这可如何让其消了气?一时间赖大茫然踯躅,自不多提。
却说另一边厢。
能仁寺前陈家新宅里,临开席前,陈斯远又将红玉、香菱、柳五儿、芸香等一并叫来,一时间推杯换盏、吃酒听戏自是乐呵不已。
待天色将暮,又与众人行令,当下你来我往,兴致越来越高。每每有人说出妙句,众人便齐声喝彩,若是有人一时语塞,便引得一阵哄笑,被罚酒的人也不恼,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时间酒香、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待暮色四合,陈斯远方才熏熏然领了香菱、红玉等回返。一路上小丫鬟芸香叽叽喳喳、一惊一乍自不多提,待回返荣国府后头小院儿,便有婆子来道:“大爷,下晌时四姑娘来了一回,见大爷不在便走了。又有大老爷打发了苗儿姑娘来,只说那桩事已然给大爷做主了。”
意思是大老爷贾赦狠狠讹了赖大一笔?
陈斯远眯眼笑着应下,一时间忽然没将赖家当回事儿。那赖尚荣接二连三在自个儿这儿吃瘪,赖家若还想让其走仕途,陈斯远自会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将赖尚荣按死。
若不走仕途,赖尚荣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米虫,陈斯远自是不屑一顾。
且如今王夫人收拢了辽东庄子、库房、账房,贾赦怕是心下早已警醒,再要对付赖家一准儿千难万难。且若是王夫人大权独揽,于自个儿而言反倒不是一桩好事。莫不如像如今这般平衡来得好。
拿定心思,又想着明日须得赴约,陈斯远便早早洗漱,搂了香菱、红玉两个沉沉睡去。
待翌日清早,陈斯远用罢了早饭,便往园子里游逛消食。谁知才到凹晶溪馆,便有司棋寻了过来。
“远哥儿~”那司棋款步到得近前,咬着下唇低低唤了一声,一双眸子里说不出的哀怨。
陈斯远扭头观量一眼,心下恍然,是了,近来因着秋闱一事,几次都与司棋错过,只怕这姑娘心下早已哀怨不已了。
四下观量一眼,眼见四下无人,赶忙扯了扯司棋的手儿,低声道:“你等着我呢?”
司棋瘪嘴道:“我得空便往园子里来,就盼着撞见哥儿……只怕哥儿早将我忘了个干净。”
“哪里的话?”陈斯远笑着解释道:“你也知我前些时日不得空,近来又是宴饮不断。也就是荣国府门第高,不然早有人送了帖子来请了。”顿了顿,又道:“明儿个你可有空?”
司棋苦恼道:“哥儿不早说,我只今儿个休沐,待再得空,只怕就要下个月了。”
陈斯远眨眨眼,暗忖下个月自个儿说不得便领了晴雯、香菱往江南去了,哪里还有空抚慰司棋?
且司棋性子最是偏颇,这会子满心满眼都是自个儿,若心下失落,认定自个儿不要她了,还说不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呢。
陈斯远略略思量,想着今儿个薛姨妈总要下晌才来,这会子还早……
他便一抖手,将那大格子巷的钥匙塞给司棋,低声道:“大格子巷东数第四家,你快些去,我随后就到。”
司棋顿时暗自舒了口气,正待说什么,忽而听闻有丫鬟说笑声渐近,赶忙将钥匙掖在汗巾子里,低声道:“那我先去了……哥儿,也快些来。”
陈斯远心下暗忖,这偷偷摸摸的就是不便,若是司棋也去了新宅,又哪里有今日苦恼?又想着,司棋不过初经人事儿,想必不堪挞伐,料想一日两场也没什么。
那司棋快步离去,陈斯远略略盘桓,紧忙回小院儿换了衣裳,又去前头借了马匹,一路直奔大格子巷而去。
谁知事有不谐,方才到得国子监左近,便被同科举人瞧见,当即拉扯着说了好半晌。一则同科相聚,二则要出个诗集——陈斯远才名远播,一应新科举人就等着沾了光,出了诗词集也好多得些润笔呢。
陈斯远强忍着不耐一一答对,待好不容易抽身而走,时已近巳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