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7章 窃玉
却说陈斯远回返自家小院儿,那小丫鬟芸香也不知往哪里耍顽去了,内中静悄悄一片。他迈步挑开帘栊进得正房里,抬眼便见香菱、红玉、柳五儿三个聚在书房里,正低声耳语着什么。
见了陈斯远入内,三女方才分开,迎上来伺候着陈斯远换过了一身松散麻衣。
陈斯远施施然落座,捧了温凉酸梅汤饮着,笑问:“方才你们说什么呢?”
香菱就道:“五儿说房中太过素净了些,须得摆弄些有利风水的物件儿。我们几个思量了半晌,都觉养一坛子金鱼总是好的。”
陈斯远就道:“拿定了主意只管吩咐的庆愈去买就是。”
香菱就笑着应下,道:“改明儿就寻了庆愈。”
因着昨夜操劳一晚,陈斯远这会子疲倦得紧,又吞服了两枚丹丸,下晌干脆小憩起来。
待过了申时方才被红玉唤起。
陈斯远兀自迷迷糊糊,红玉就道:“大爷还是快些起来吧,这会子睡饱了,说不得夜里就走了觉。”
陈斯远缓了半天神,又觉看不进书去,干脆负手往庭院里踱步而来。
谁知甫一出来,那小丫鬟芸香有如神出鬼没一般,嗖一下不知怎么就到了其身边儿。
陈斯远唬了一跳,蹙眉道:“跟谁学的?往后不许神神鬼鬼的。”
芸香点头连连,八卦道:“大爷大爷,我方才往前前头耍顽,正巧停在二奶奶后院儿,遥遥听得二奶奶与琏二爷拌嘴了呢。”
“拌嘴?因着何事?”
芸香就道:“隐约听了一嘴,好似琏二爷有意将那丹丸营生的股子转给姨太太,二奶奶知晓了自然不高兴,便说自个儿出银子买过来。谁知就这么一会子功夫,琏二爷便将股子转给了大老爷。”
陈斯远不禁瞠目,暗忖贾琏这是什么操作?这般赚钱的营生,说转就转了?莫非是那柳燕儿要挟了贾琏?
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可转念一想,大老爷贾赦可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只怕贾琏那股子也是原价转出去的,到手不过两千两银子。
柳燕儿那女子心思大着呢,又岂会满足区区两千两?
只怕柳燕儿榨不出贾琏的银钱,便要另寻他法。
思量一番,陈斯远低声吩咐道:“往后家中无事,你多往园子里游逛游逛,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赶忙报我。”
“嗯嗯。”芸香应了,却不曾挪动地方。
陈斯远便笑道:“下月给你多发五百钱。”
芸香顿时喜眉笑眼,拍着小胸脯道:“大爷放心,府中大事小情就没有我扫听不到的!”
眼看时辰还早,芸香又颠颠儿往外跑去:“我再去园子里游逛游逛!”
陈斯远瞧着其身形远去,面上不禁噙了笑意。为了些许银钱,芸香这包打听可真卖力啊。
殊不知芸香打听之余,更多的是为了偷懒。
转眼又是一日,这日陈斯远散学归来,到得自家小院儿又是静悄悄一片。
他心下纳罕,推开门扉便行了进来。立在庭院里先是往西厢瞥了一眼,抬脚踱步入内,便见柳五儿趴伏在炕桌上打盹,身前钮扣半开,露出雪白的嫩肉,衬着鲜红的抹胸。
陈斯远暗道,这妮子愈发胆大,也不怕被人偷瞧了去。自个儿又瞥了两眼,这才挪步而出。
又进得正房里,抬眼便见红玉靠在一张大椅上,一支脚蹬着脚凳,一支脚曲在椅子上。一上一下,裙子遮不严,露出中衣。袖子挽的太高,镯子垂在腕边,两条膀膊,白森森、细条条、肉腻腻。鼻翼鬓角,汗珠儿都含着香气。
因见红玉只足尖点在脚凳上,陈斯远心生戏谑,探手轻轻一抬,那菱脚便滑落下来。红玉身形一个踉跄便扑在了陈斯远怀里。
红玉嗔怪道:“香菱你——”
红玉忽觉不对,抬眼方才瞥见竟是陈斯远回来了。于是揉着眼睛紧忙起身,说道:“大爷何时回来的?”
陈斯远笑道:“才回来,”往西梢间卧房里一瞥,便见香菱只一身小衣,身上覆了锦被,探出一条白生生的腿来。“今儿个也不见如何闷热,怎么都困倦了?”
红玉笑着朝书房里一努嘴,陈斯远顺势看过去,便见一旁脚凳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玻璃鱼缸,内中有水草、山石,又有指甲盖大小的五彩鱼儿穿梭其间。
“打发庆愈买回来的?”
“嗯,香菱、五儿还有那芸香宝贝也似的,过会子便要投喂一遭,若不是我拦着,只怕这些鱼儿活不过今日呢。”顿了顿,又道:“她们几个一直摆弄,下晌就不曾小憩,到这会子捱不住,自然就睡了过去。”
陈斯远便道:“园子里凉爽,你们若无事,也往园子里多走走。”
红玉取了水瓶,往盆中倒了清水,伺候着陈斯远净手,道:“头晌就去了,不过总有男子游逛,又有仆役抬了器物来回送,香菱姐姐怕生了是非,干脆让大家一起回来了。”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这些时日园子里各处还要添置物件儿,且那管着小戏子的贾菖,管着宗庙的贾芹,以及惦记着柳燕儿的贾琏,这三货时常往来园中,香菱又不是丫鬟,自是不好与这些‘外男’撞见。
说话间内中香菱听见动静,紧忙起身披了衣裳迎出来。一时间这个递了帕子,那个为其擦拭脖颈,女儿家身上的脂粉气混着些许汗味,倒是真个儿温香软玉。
待陈斯远换过了一身麻衣,红玉已切了蜜瓜来。陈斯远尝了一块,不禁讶然道:“京师也有蜜瓜了?”
红玉就道:“听外头的小贩说,圣人极得意西域蜜瓜,前年便让皇庄试种。到了今年一下子种出来几万斤,宫中享用不尽,便分出一些放在民间发卖。”
陈斯远点点头,正要说些旁的,忽而便见芸香撒欢儿也似疯跑进来,瞥见陈斯远,顿时好似见了救星。
“大爷快救我!”
红玉呵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芸香却不管那么些,一径疯跑进来,到得陈斯远身前喘息不已,抚着胸口后怕道:“大爷救我,若是被琏二爷瞧见了,定会杀了我。”
陈斯远神色一凝,说道:“你仔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芸香面色铁青,颠三倒四说将起来。却是芸香正是贪玩年纪,得了陈斯远之命,一整天倒有大半光景在园子里耍顽。
这日下晌依旧往园中耍顽,却瞥见柳燕儿自个儿缓步游逛,行走之际四下观量,待瞧见没人方才钻进了稻香村西面厢房里。
那稻香村果木环绕,西侧朝着溪水、院墙,虽有一小径通南北,却有桃树遮挡。
芸香心下纳罕,干脆躲进藕香榭里观量。谁知过不多久,又有琏二爷急切寻来。待到得稻香村左近,好生四下观量了一番,便往那西厢房钻了进去。
惊雷也似的大瓜就在眼前,芸香又岂会不观量?
芸香心下怦怦乱跳,缓了好一会子方才蹑足朝着稻香村寻来。一径到得西厢外的桃树下,干脆攀上树杈越过篱笆往内中观量。
那西厢窗子上虽有窗帘遮挡,却也露了一角,芸香便瞥见两条肉虫也似的身形纠缠在一处。
她才十一岁,每日只知疯玩,人事儿不知,又何曾见过这个?当即心神失守,一脚踩空竟从树上跌落了下来。
一声惊呼,自是惊动了内中人物,那贾琏低吼一声‘谁’,吓得芸香连滚带爬就跑。一路往北钻进石洞里,回首便见那贾琏衣裳凌乱,正四下观量。
芸香亡魂大冒,紧忙上了盘山道,自后园门出来一路跑回了家中。
她颠三倒四的说完,漫说是陈斯远,一旁的香菱与红玉都惊愕万分。
香菱就道:“大爷,那燕儿……”
陈斯远摇头道:“我也觉着燕儿心思不正,是以一直不曾收了房。”
红玉反倒没多想,说道:“大爷看人准着呢。”
香菱点点头,又蹙眉道:“这琏二爷也是……再如何说,那也是薛家摆了酒席纳进门儿的妾室。此事若是张扬出去,来日还不知怎么闹腾呢。”
红玉撇嘴道:“薛家倒不见得如何,不过二奶奶那一关可不好过。”
那一旁的芸香急切道:“大爷,救命要紧,这会子就别扯闲篇了!”
陈斯远说道:“琏二哥可曾瞧见你了?”
芸香道:“一准儿瞧见了,至于瞧没瞧清楚,这就不好说了。”
陈斯远思量着道:“如此,你在房中躲着,我出去瞧瞧琏二哥是不是追来了。”
红玉不禁叮嘱道:“大爷,可不好与琏二爷闹起来。”
“哈,”陈斯远嗤笑道:“他失了脚,这会子心下惴惴,合该怕我闹起来才对。”
红玉一琢磨也是,便不再说旁的。
陈斯远昂首阔步迈出了自家小院,转身便朝着大观园的方向行去。刚至后院门前,恰好瞧见贾琏正皱眉立在后园门前,左右扫量着,似在寻些什么。
待陈斯远渐近,二人远远地便彼此拱手作揖。贾琏见状,强挤出一丝笑意,开口道:“远兄弟,可是散学归来了?”
陈斯远忙应道:“正是。琏二哥这是……”
贾琏信口胡诌道:“我方才在园子里闲逛,不想竟把荷包丢了,远远瞧见被一个小丫鬟拾了去,我一路追赶,不想竟跟丢了。不知远兄弟可曾瞧见一个身着青衣彩裙的小丫鬟?”
陈斯远心中暗自思量,这贾琏若是认真追查起来,芸香即便再如何遮掩,恐怕也难以逃脱。如此这般,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于是便说道:“我房里倒是有个这般打扮的小丫鬟,只是她一直留在房里,并未往园子去,想来不是她。”
“远兄弟,那丫鬟当真不曾……”贾琏话到嘴边,急切地说了一半,忽然瞧见陈斯远面上带着几分戏谑之色,顿时心中明白过来。赶忙改口道:“是了是了,远兄弟既说她不曾出来过,那自然是不曾出来过的。”
陈斯远笑道:“说来琏二哥真是好兴致,这炎炎夏日,竟往园中赏看柳,想来心中惬意得很呐。哪像兄弟我,每日被那国子监的课业压得透不过气来,不得半分空闲。”
贾琏又怎会听不出陈斯远话里的弦外之音,当下只得强颜欢笑,说道:“远兄弟这是说笑了。”
先前陈斯远承认,窥破他与柳燕儿之事的乃是其房中的丫鬟,转而又说那丫鬟不曾出过房门,这其中回护遮掩之意,已是十分明显。有陈斯远这般作保,日后若传出什么风声,贾琏自可找他理论。
而后面陈斯远又暗指贾琏在园中寻问柳,这一回好歹是遮掩过去了,可谁又能保证下一回不会再被人瞧见呢?
贾琏此时除了道谢,又还能说些什么呢?
正想着,又想起那柳燕儿还在原处等着自己,贾琏便说道:“罢了罢了,那荷包里也没多少碎银子,就当是赏人了。远兄弟,我还有些杂事要处理,这便告辞了。”
陈斯远拱手笑道:“琏二哥慢走。”
二人当即分开,那贾琏急急忙忙又往稻香村回返。一路过盘山道、山洞,须臾钻进稻香村西厢房里,入内便见柳燕儿将汗巾子高高悬在房梁上,正欲打个死结来个悬梁自尽。
贾琏唬了一跳,赶忙上前将其抱住:“你这是做什么?”
柳燕儿啜泣道:“我一时鬼迷心窍被你哄得失了脚,如今又被人瞧了去,来日传扬出去哪里还能活命?与其被人沉了池塘,莫不如自个儿上吊死了干净!”
“不至于,不至于,还没到那个份儿上!”贾琏将其抱下小凳,哄劝道:“那丫鬟只瞧了个大略,我又吓唬了一通,定不敢张扬开来。”
柳燕儿嘤嘤哭泣也不做声。半晌才道:“二爷你系上裤子自是无碍,可怜我个女儿家,若真个儿败露了,也唯有求太太宽宥,吞了金求着留我一条全尸。”
贾琏笑道:“不是说了嘛,那小丫鬟不曾瞧清楚。”
柳燕儿道:“这回遮掩了过去,可来日呢?”
“来日?什么来日?”
柳燕儿蹙眉哀怨道:“二爷只顾着自个儿快活,却不想着我,若是我来日有了身孕,他又不在家中,我又该如何交代?”
贾琏顿觉头大如斗,思量道:“那我回头儿寻了避子汤,你私底下悄悄喝了?”
柳燕儿抿嘴不说话,顿时泪如雨下。
贾琏又是好一番哄劝,半晌才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无法,你若有所求干脆一并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