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1章 不思进取
“远大哥人缘儿还真好呢。”
陈斯远扭头观量,便见黛玉乜斜看过来,略略对视,旋即又偏回头去。心下暗笑,林妹妹果然擅长阴阳怪气儿。
探手一捋腰间悬着的各色物件儿,当下说道:“都是姊妹们一番心思,我也不好厚此薄彼。”随即又点算起来:“这是二姐姐送的角黍,三妹妹送的蝙蝠络子,四妹妹送的葫芦络子;林妹妹送的五毒香囊。”
黛玉问道:“却是奇了,怎地不见宝姐姐送的物件儿?”
陈斯远笑着打开五毒香囊,从内中取出一张黄符来,说道:“这不就是?薛妹妹送了一张黄符。”
黛玉眨眨眼,顿时掩口笑道:“宝姐姐倒是省事儿,去年逐个送了络子,今年就全都改做黄符了。”说着也打开自个儿的五毒香囊,自内中掏出个折迭好的黄符:“呶,这不就是。”
陈斯远笑了下,不待说些什么,黛玉又道:“只这几样?怕是少了些吧?”
这说的是尤二姐与尤三姐。
此前两女倒是都送了,不过尤家女子都短了管教,这姊妹二人女红一个赛一个的差劲,因是这女儿节赠物便成了耳鬓厮磨。倒是晴雯送了一方帕子,如今便在陈斯远汗巾子里掖着。
陈斯远明知故问道:“妹妹指的是什么?”
黛玉哼声道:“你心里头也知道,偏你又来问我。”
陈斯远笑道:“我来日能不能过秋闱还两说,妹妹叫我如何答话?”
黛玉心下一凛,这才恍然。是了,这科场从无包票,君不见那江南赫赫有名的才子折戟沉沙的不知凡几,又有五十出头的老童生眨眼间就成了翰林。
便是黛玉之父林如海,早年得中秀才,三十岁方才中了举人,其后两场大比方才点了探。
荣禧堂之约众人皆知,陈斯远不中举人,那婚约便做不得数,因是如今思来,黛玉与陈斯远竟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她又有何缘由去阴阳怪气?
黛玉蹙眉道:“也是,方才是我说错了话儿。”
说罢黛玉心下思量,自个儿先前早就知晓,为何这会子又偏要与陈斯远这般言语?是了,大抵是因着其才情卓著,又在国子监里连连得了榜首,心下这才隐隐认定其定会中了举人?
眼见二人之间有些僵持,雪雁抿嘴便要上前说道,谁知陈斯远瞧在眼中,只朝着其略略摇头,雪雁便停将下来,旋即又蹙起了眉头。
陈斯远心下想的分明,黛玉这会子才多大?过了生儿不过十一、二,或许因着早慧有些懵懂,可连情窦初开都算不上。
且似黛玉这等大家闺秀,情愫总要让渡于守礼,陈斯远这会子只照料好黛玉身子骨就好,至于撩拨……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再者说了,外有贾雨村,内有王夫人,只待他陈斯远名列桂榜,这婚事哪里还是黛玉说了算的?便是不成也成了。
来日陈斯远少不得四下兜搭,与其这会子哄骗,莫不如让黛玉逐渐适应。
二人沉寂半晌,雪雁瞧得心下急切,闹不明白这位远大爷是如何想的;紫鹃却心下暗乐,想着自家姑娘与这位远大爷闹生分了,说不得来日姑娘就能留在荣国府呢。
有的没的说了一会子话儿,凤姐儿放心不下,率先与探春回返。入得内中,凤姐儿嗔笑着直说‘头晕’,探春便打趣道:“凤姐姐好歹也是江南女子,哪儿有不晕马车晕舟船的道理?”
凤姐儿就道:“也是稀奇,当初坐船北上京师时也不觉有什么,偏这会子瞧着水面就晕得紧。”
黛玉打趣了几句‘身娇肉贵’,旋即便见宝钗与宝玉也靠了岸。不待缆绳系好,宝玉便跳将下来,疯跑着进了帷幕中的凉棚,叽叽喳喳地与黛玉说起湖上景致。
宝钗安安稳稳行在后头,面上虽噙着笑意,可依着陈斯远对其了解,只怕宝姐姐这会子心下早就跳脚了!
果然,待宝钗进得内中,略略与陈斯远对视一眼,便微微蹙眉,旋即又朝着献宝也似的宝玉、聆听的黛玉瞥了一眼,内中之意不言自明,谁知陈斯远只笑着不言语。
其后嬉笑玩闹自是不提,待酉时过半,凤姐儿好说歹说方才将一众小的聚拢了,齐齐上了马车,又浩浩荡荡往内城荣国府回返。
夏日天长,一应人等回得荣国府时,尚且不及日暮。因着疯玩了一日,众人都略显疲惫,便各自散去。
陈斯远自是与宝钗一道儿,二人自马厩旁的角门进来,宝钗便忍不住道:“这宝兄弟便是玩着水也惦记着林妹妹呢,时不时便往岸上凉棚里观量一眼。”
陈斯远斜眼瞥了一眼,暗忖宝姐姐长能为了,这都会下蛆了。
当下便道:“到底是自小长起来的,可算是青梅竹马。”
宝钗行了两步,说道:“远大哥就不曾担心过?”
“担心?”陈斯远笑了,道:“我担心个什么劲儿?太过知根知底儿了反倒不大好……所谓青梅竹马不如天降啊。”
“天降?”宝钗不曾听闻过这个词儿,按着字面儿意思思忖了一番才大抵明悟。
是了,男女自小长起来,大抵多是兄妹之情,少有生出情愫的。
错非如此,宝玉也不会在宝钗进府之后时常去寻其耍顽了。
宝姐姐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得自梦坡斋里传出叫嚷声:“老爷饶了环儿一遭吧,不过是无心之失,何至于动板子?”
跟着便听贾环嗷的一声怪叫,随即便有贾政颤声骂道:“你住口!是不是无心之失,这孽障自个儿清楚!”
赵姨娘哭喊道:“环儿也是老爷的儿子,不过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府中上上下下都围着宝玉,有谁管过环儿?平儿那小蹄子是凤丫头身边人,说不得那小厮也被凤姐儿收买了去——”
啪——
“啊——”赵姨娘一声惨叫,顿时泣不成声。
随即贾政呵斥道:“滚!慈母多败儿,再有下回我宁可没生出这等孽障来!”
陈斯远与宝钗对视一眼,二人心有默契,紧忙躲在一株石榴后头,身后莺儿、芸香、香菱、红玉、柳五儿等有样学样,一并贴在墙根躲避。
少一时便见赵姨娘抹着眼泪扯了脸面肿起的贾环从梦坡斋出来,一路悲悲切切往自个儿院儿行去。
待母子二人掩于墙角,陈斯远方才与宝钗一并出来,随即又不约而同朝着身后观量一眼。
不用吩咐,芸香便与莺儿溜溜儿的跑了。
宝姐姐顿时一怔,与陈斯远对视一眼,就听陈斯远挠着鼻翼道:“咳,这会子有些饿了,我打发芸香去厨房瞧瞧。”
宝姐姐顿时忍俊不禁,颔首道:“我也是一般心思,倒是巧了。”
稀里哗啦!
梦坡斋内传来摔杯之声,二人当下再不多言,快行几步转过梦坡斋,须臾便到了东北上小院儿。陈斯远与宝钗拱手作别,领着香菱、红玉与柳五儿回转,眼看到得梨香院前,却听得内中叽叽喳喳。
陈斯远扭头观量,便见七、八个女孩子或搬运箱笼,或晾晒衣物,一时间极为热闹。
红玉瞧了一眼便低声道:“大爷,说不得便是府中自江南采买来的女孩子。”
“嗯。”陈斯远应了一声,领着三女回了自家小院儿。
略略歇息,少一时梨香院便有咿咿呀呀吊嗓子声儿传来,惹得香菱蹙眉道:“这时常听曲也算雅事,奈何离得太近,少不得搅扰了大爷攻读。”
陈斯远暗忖,他如今与二房王夫人关系不差,说不得人家王夫人早有安排呢。
又过半晌,便见芸香颠颠儿回返,进得正房里便道:“大爷大爷,你说巧不巧,下晌平儿姐姐送了环老……三爷回来,正巧撞见了老太太。转头儿老太太便与老爷告了一状,大老爷在一旁说什么‘宠什么灭妻’,老爷顿时就恼了,方才提了环三爷好生痛打。错非赵姨娘来得早,说不得就打坏了!”
贾环这孩子被赵姨娘教坏了,也不知长大后能不能板正过来。所以‘娶妻不贤毁三代,选夫不好毁一生’啊。
见芸香没走,陈斯远便道:“还扫听到什么了?”
芸香巴巴儿道:“大爷今儿可瞧见琏二爷了?”
陈斯远恍惚一下,这才想起的确没瞧见贾琏,便道:“琏二哥今儿个怎么没来?”
芸香便笑道:“说是大老爷昨个儿得了信,今儿个一早便打发琏二爷往平安州去了。”
陈斯远瞠目结舌。若思忖的没错儿,贾赦与平安州节度定然有着不可见人的勾当,这等事儿本该隐秘而为,谁料如今连府中的小丫鬟都能知晓!
许是今上尚且有些顾忌,这才不曾动贾家。待来日顾忌尽去,贾家今日所为便是作死啊!
不待其回过神来,芸香又道:“还有呢,今儿个一早,菖哥儿便领着人回来了,还带回来十二个小戏子呢。嗯……说完了,大爷歇息着,我先去了。”
“回来!”陈斯远叫住芸香纳罕道:“你往哪儿去?”
芸香忽闪着眼睛道:“这会子梨香院正热闹着,我去瞧瞧。”
陈斯远哭笑不得,摆摆手便将其打发了。
略略歇息,想起邢夫人今日回了娘家,按说这会子也该回返了,陈斯远便交代一声儿,起身往东跨院寻去。
他一路进得黑油大门,方才到了三层仪门前,迎面便撞见往外行来的苗儿。
苗儿面上讶然,掩口笑道:“太太打发了我正要去寻哥儿呢,不想哥儿就来了。”
陈斯远道:“姨妈何时回来的?”
“约莫有一个时辰了。”
陈斯远趁着四下无人,俯身吃了口胭脂,迎着苗儿的媚眼道:“我先去见姨妈,得空再与姐姐计较。”
苗儿顿时心下欢喜,引了陈斯远进了正房。
内中邢夫人打横半躺在软榻上,今儿个折腾了个来回,面上带了些倦色。
陈斯远见礼、落座,说了些寻常话儿,待打发了丫鬟婆子下去,邢夫人就蹙起眉头来。
陈斯远上前为其揉捏小腿,说道:“可是身子不爽利?”
邢夫人摇头:“与我无干……是三姐儿。”
“嗯?她怎地了?”
邢夫人好一番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三姐儿嫁快两个月了,那方林处处都好,唯独这……床笫之间有些为难。”
“哈?”
邢夫人干脆起身与陈斯远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原是这方林什么都好,偏偏每回夜里折腾不过几息便草草了结,每回都弄得邢三姐方才起了兴致便败兴收场。
这些话邢三姐本不愿多说,偏邢夫人自小贼处得了甜头,因是由外看中此事。反复催问了好些光景,那邢三姐方才支支吾吾说将出来。
到底是亲妹子,因是邢夫人便不免有些挂心。
待说过了,邢夫人又道:“你给大老爷的那些丹丸可还有?回头儿也给我一些,我打发人给三姐儿送去。”
陈斯远苦笑着点头应下,心下也不知那丹丸能不能治了这等症状。
待说过此事,陈斯远转而说道:“处置乌家都好些时日了,怎么不见旁的动静?”
邢夫人蹙眉说道:“快别提此事,前几日二房才与我提过,我转头与大老爷提了一嘴,谁知他顿时变了脸子……哼,说不得就是得了那些管事儿的好处。”
嗯?这事儿贾赦绝对干得出来。所谓杀鸡儆猴,乌家兄弟就是那只鸡,连赖大都紧忙往贾赦处送孝敬,余下人等自然有样学样。
大老爷赚了个盆满钵满,自然就不愿杀鸡取卵。
罢了,且瞧着吧,便是贾赦不愿动手,只怕王夫人那边厢也等不及了。
二人计较一番,邢夫人又蹙眉道:“三姐儿如何倒是小事,我如今就惦记着德全。”
见陈斯远并不上心,邢夫人便抬脚踹了其一下。
陈斯远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嘶,杀人啊!踹坏了往后你可别想得好儿。”
邢夫人道:“不想就不想,免得你被那些狐媚子勾搭了去。”
陈斯远顿时擒了邢夫人的菱脚,抓挠一番惹得邢夫人蛆虫也似翻滚一番方才撒手。
邢夫人咯咯咯笑了一番也不着恼,只道:“好歹是我兄弟,你也上上心。”
“我如何上心?”
邢夫人起身凑过来为其揉捏,低声道:“你那三个把兄弟都安置进了内府……实在不行——”
“不行。”陈斯远断然摇头推拒,道:“你那兄弟实在不着调,我可卖不动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