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忆里的徐怀安总是一副清淡如风,或是温文尔雅的端和模样。眼前的徐怀安分明还是那一张堪比冠玉的俊秀面容,周身上下却笼着些苏婉宁瞧不懂的热切。 譬如此刻徐怀安便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苏婉宁,眸光掠过她的脸庞,寸寸丝丝都不肯放过,嘴角的笑意又柔和如春风。 他这样的人,让人不敢冒犯,也不敢肆意揣测。 “世子爷为何不肯露面?”苏婉宁不愿拖泥带水,便直言不讳地问道。 一个大男人莫名地出现在雅间内室,足以惊吓到端庄守礼的她。 准备好的说辞在喉咙间滚过几遭,却是难以出口。若他说出口的话语太敷衍,会否引她生疑。 苏氏是个如此小心谨慎的妇人,若是对他避如蛇蝎,他该如何是好? “嫂夫人定是好奇为何我要帮苏礼这个忙。”徐怀安定了定神,倏地开口道。 徐怀安佯装叹气道:“我知晓苏礼与京兆府尹家的小姐两情相悦。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迫娶陆小姐,是我拆散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徐怀安将她明显松懈了不少的神色纳进眼底,黑眸里攒动着流光四溢的光亮,他又道:“是我不好,唐突了嫂夫人。” 时隔两月,苏婉宁忆起那日安平王府肆意成灾的火势,心里仍觉得闷闷的透不过气来。 凑得近些后,徐怀安瞧清楚了苏婉宁略显气血不足的面色,以及她盈盈杏眸下突兀至极的乌青。 徐怀安心里不好受,偏还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来,不敢僭越、不敢唐突。 因怕自己眉眼里流露的热切会吓坏了苏氏,徐怀安便趁着她抬眸前移开了眸光,只道:“夫人难道不好奇幕后凶手是谁?” 她拘着笑摇了摇头,或许是听出了徐怀安话里的愤然之意,便扬首朝他凄楚一笑:“即便知晓了,我与爹娘也做不了什么。索性还是朝前看罢。” 玉华公主虽计毒,到底是不敢大张旗鼓地张扬到此等地步。 两位金枝玉叶为了争抢眼前的端和君子而不择手段、各显神通,却偏偏要拉无辜的礼哥儿下水。 正是势弱二字,让苏婉宁选择做个愚笨的蠢人,不去做以卵击石的蠢事。 许是“情”这一字的蛊惑,他总觉得眼前未施脂粉的苏婉宁像能吸人精血的妖灵一般攥紧了他的心。 统统都是夺徐怀安命数的手段。 苏婉宁只是推辞着不肯受:“这与您没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已欠了您这么多的恩情,怎么好再恬不知耻地劳您费神费心?” 徐怀安拿捏着苏婉宁的七寸命脉,将自己能引荐的最好职位抛到了她跟前。且他还考虑到了苏婉宁不愿麻烦他的心思,并未“使银子”、“用人脉”,更没有作准此事,只是给了苏礼一个去鹰前司司前审考的机会。 苏婉宁也果然因徐怀安的话而震在了原地,她又是欣喜又是惊惶,经了许久的思量,才抖着嗓音道:“多谢徐世子。” 两日后,许湛终于是登了安平王府的门,低头向长辈们告了罪,将苏婉宁接回了镇国公府。 回镇国公府后,苏婉宁与许湛几乎成了一对相敬如冰的夫妻。 苏婉宁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夜深人静时总会对着清辉般的月色落下几滴泪来。 苏婉宁因害喜的缘故精神不振,却还要日日听邹氏念经般的训诫,人瞧着愈发虚弱了几分。 邹氏却被他这一番话气了个够呛,哭天喊地地说:“难道我只能生出个糊涂儿子不成?当初珠哥儿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番说辞?” 提起长子,许厉铮是又痛又怒,盛怒之下他甚至还扇了邹氏一巴掌。 苏婉宁不堪其扰,又因身子实在不适的时候,便推脱了一句:“儿媳也好几日未见二爷了,二爷不大爱与儿媳说话,如今只往莲心院和外头的屋舍里去。”前更为胡闹,早知晓还不如纳个颜色鲜亮的庶女进门。” 孕中本就心思敏感的她一刹那便僵在了原地,嫁来镇国公府后听过的冷言冷语、藏在心里的大小委屈、夜深人静时落下的泪珠都一股脑儿地涌到了她的脑海里,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又将那委曲求全的贤妇外衣烧的一干二净。 一席话落地后,屋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被气了个够呛,恼怒之下便要抡起巴掌掌掴苏婉宁。 大剌剌地说出了憋在心口的话后,苏婉宁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之后,月牙和丹蔻一边搀扶着苏婉宁,一边大惊失色地感叹道:“夫人……夫人……您。” 她被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仿佛是被拴了枷锁的禽鸟一般,忘记了自己也曾能振翅遨游天地。 她没有走回松云苑,而是识相地去了祠堂。 月牙和豆蔻皆十分高兴,只以为这一回的婆媳交锋是苏婉宁占了上风。 她自怜一笑,只抚着隆起的肚子与丫鬟们说:“能熬一天是一天吧。” 不幸的是,许湛根本没有收敛性子的意思。 苏婉宁无法,便只能强打起精神见了她。 “这事闹得太不像了些,若是传出去咱们镇国公府哪里还有体面。如今表小姐孀居的院落里正闹得十分热闹,夫人快去瞧瞧吧。”莲姨娘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她惨白着脸,气喘吁吁地瞧了眼跪在底下的莲姨娘。 卖弄心机的姨娘、不怀好意的婆母、乃至那些跟红顶白的仆妇奴婢,这镇国公府都让她很是厌倦。 莲姨娘只以为她是不信自己的话,便持着手指赌咒发誓道:“妾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以许湛一无是处的品性和卑劣的行径,这样有损门风的事他自然能做出来。 这烂窟窿般的镇国公府逼得她笑不能笑、哭不能哭,夫君荒唐恶心,婆母刁钻刻薄,往后她的人生如此惨淡无光,难道还要连累腹中的胎儿吗? 莲姨娘心里发毛,正犹豫不决时,却听苏婉宁又添了一句。 莲姨娘抬眸,正对上苏婉宁心如死灰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