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说笑了,陛下终于决定如何发落我了?”她掸了掸衣衫上粘住的茅草,缓缓站起了身来。红鸾收回了落在苏韵卿身上审视的眸光。多年来,她一直不解,一个风华正当年的姑娘,缘何身上总有一种人世浮华皆是过眼烟云的淡然,这种不合年岁的淡漠,令红鸾由衷的胆寒。她转过了头,朝着外间廊道上等候的侍从招手。侍从复又递上来一份纸笔。“陛下有令,两份旨意,只要你写出该写的,便会从轻发落。顽抗到底,可是自讨苦吃。”苏韵卿垂眸看着那铺陈开来的纸笔,淡然道:“我写了十余遍,不过是照实坦陈,再写也不会有何变化。不如姑姑教我,您怎么说,我怎么写。”话音入耳,红鸾失去了周旋的耐心,直接将一道手谕交给她看,“流放三千里,岭南人烟寥寥,瘴气丛生便罢,此后永不叙用,再不得为官。”苏韵卿的眸色微转,反长舒了一口气,“陛下宽慈,劳姑姑转告陛下,…罢了,不必了。”“你若现在改主意,把供词写清楚,我当方才无事发生,”红鸾见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便好心正色提点,“我手里这另一道旨意,乃是允你迁居皇陵听差,三年后可再赴科场从头来过,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掂量清楚。”苏韵卿抿唇浅笑,“多谢姑姑了,得陛下圣恩眷顾数载,已然是天下士子求不来的福分。我自己做下的决断,便该领受这份代价。山高水远,我不曾去过,若有命得见极南边疆之景,也是难得的机缘。”“你……!”红鸾被她噎得红了脸,“日行五十里,镣铐加身,你当流放是郊野踏青不成?”“不敢。”苏韵卿轻声回应,“几时动身?我一罪人,姑姑还是莫要久留,早些回吧。”“后日。”红鸾冷了语气,“可有想留的话,想见的人?我可以替你请旨。”“自幼孤苦伶仃,了无牵挂。”苏韵卿转了身子,复又坐回了那小榻之上。红鸾悄然凝了眉目,落下一声无力的叹息,带着人转身离去。待人走远,再没了响动,苏韵卿到底是忍不住泪落如雨。岭南路遥,要走上好几个月了。她不知萧郁蘅等不等得起,也不知自己走不走得到,甚至不知萧郁蘅和苏旻能否护下她的命。她一人在这一方不大的囚笼里困了半月,日日盼着能见萧郁蘅一面。可红鸾的好意让人猜不透,或许也是舒凌的试探。她不敢冒险,不敢再轻信,不敢给萧郁蘅招惹一星半点的麻烦。她不过是一个被舒凌一路培植起来的,从未脱离手掌心的棋子,一个听话的牵线木偶罢了。舒凌竟狠心把她流放足足三千里,还是岭南这样的险地,想来这人是起了杀心的,不过是流放好听些。立身朝局,从前她不曾想过私下培养心腹。一来她不够自信,二来她对舒凌仰慕又尊崇,良心不安。今时等到她意识到危险,却发觉为时已晚,再没了拉拢人脉的机缘。盛安八年,三月初二,是个响晴的春日。久不见天光的苏韵卿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灰白,她以手挡住了那一抹骄阳。许久未被照耀过,眼眶被炙热的阳光刺的灼痛。纤细的腕子尚且如这春日的扶柳摇摇欲坠,却被扣上了青黑色沉重的玄铁镣铐。身侧站着三个押送的差官,苏韵卿余光扫了一眼,尽皆不认得的。一日五十里,天色方明便踏上了漫漫流放的罪途。她走在长街上,无视了百姓们指指点点的,带着嫌怨的眸光与言辞。慕然回首,去看那巍峨肃穆的皇城宫阙,去看那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不知几时还能再回还,是数月、数载还是下辈子?萧郁蘅没有现身,苏韵卿虽然思念,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她彻夜未眠,只是因她怕,怕一大早刑部衙门外,会有萧郁蘅的身影。好在那条街空荡荡的,并无人驻足停歇。收回了不舍的一抹眸光,苏韵卿坦然的直视着前路,在即将踏出城门的刹那,她眼尖的从余光里寻见了古玩店掌柜的身影,那人定定的瞧着她,微微颔首,目光里是执着与恳切。苏韵卿看懂了,她煞白的面庞上,嘴角勾起了一丝浅笑。苏旻的安排,还是令她放心的。当日入夜的时候,她被人推搡着总算是走足了这五十里的要求,早已是精疲力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到了下一处管辖地接转的时候,京中刑部派出来的差官核验了身份,便先行折返,将她交给了沿途押送的新的衙役。“滚起来!”来人是两个彪形大汉,一脚便踢在了苏韵卿的身上,“完不成差事老子还得陪着你吃挂落,赶紧他娘的起来赶路,把你送出去五十里算完,别给老子死这儿。”于是,苏韵卿被剥夺了深夜休息的权利,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连夜赶路,在第二日午后,已经彻底脱力,濒临崩溃的边缘。好在差官换了。新换的人已是地方州府的衙役了,是三个看上去并不算年长的男子。他们行事也不算极端,给了水和干粮,准了她休息。即便不准,苏韵卿好似也爬不起来了。期间有两人瞧着苏韵卿这个孱弱的模样,实在是不景气,根本不放在心上。于是等候的间隙,这人捉了野味,去一旁吃酒了。只剩一个稍微年长的中年人守着苏韵卿,看着老实本分好欺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