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对父子正互相挽着手臂,悠闲地走在格兰德小镇铺着尖角石子的街道上,这些已经被沿用了数百年之久的道路被磨的光溜溜的,阳光照在上面,石子就像铜币那样闪闪发亮;街道的中央有着两道深深的凹痕,这是马车留下的车辙印记,在它们的两侧,是店铺的遮阳棚投下的影子——格兰德小镇上多是两三层的房屋,居民们在房屋的底层开设着大大小小的商店,一家紧挨着一家,各式各样,无所不包——天鹅绒沙发,白色大理石小方桌子与铝制柜台的小咖啡屋,用圆头圆脑的玻璃罐子散装着艾草条与手杖糖的家庭式食品杂货店、装扮的如同一只粉红色蛋糕的内衣铺、在落地橱窗里摆设着大副男模或女模照片(他们通常只穿着一条低得快要掉落到膝盖下面的牛仔裤)的服装专卖店;两到三家电子产品专营店,里面有着本季度最新式样的音乐/视频播放器,移动电话或是平板电脑总之,一个十四岁到十八岁的男孩或者女孩所想和所需要的,这儿都有。 其中一个就坐在他的店门口,亮晶晶的眼睛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书店的店门本来就不怎么宽阔,每个想要进去看看的人都得蹭着他的膝盖进去。这家小店迄今为止尚未倒闭完全是托了某个目光犀利的远亲的福,后者总能从成集装箱的滞销货色中挑选出物美价廉的货物,有新有旧,著书者或是大名鼎鼎,或是默默无闻,但书籍本身基本上都可以归纳进“有价值”的行列里——有时格兰德校图书馆的管理者也会到这儿来挑书。 一双黑色的,柔软的就像是绵绸样的小羊皮鞋在书店的橱窗前停下,同色的裤脚折叠的整整齐齐。老板从竖立着的眉毛下面打量来人——一个年长的男人,瘦削,很高,衬衫雪白,灰蓝色的眼睛被一副精巧的。黑钛钢脚的眼镜所遮挡,他的鼻子就像鸟喙那样尖,还带着一点儿勾,他的嘴唇比擦过口红的女人还要鲜艳——他转过头,微微一笑。 “你可以走进去,拿出来。爱怎么看就怎么看。”老板说,他敬畏地挪动身体,让开了道:“我这儿的书没什么珍贵的。压根儿就是看各人喜欢——你也喜欢那本书吗?先生,我看它的封面还是很不错的,所以才放在了橱窗里。” “安德拉的玩笑,”撒沙说。 “谢谢。”撒沙说,他在这半年里又长了不少,靠近父亲并给他一个响亮的吻一点都不困难。 “你可以再挑几本书给我,”撒沙说:“还有晚餐,虽然鲑鱼要到十月份才有,但这儿的鹅也是很美味的。” 阳光穿过玻璃窗,书本被它照的热乎乎,软绵绵的。 在老板的记忆中,有着那么一副挺让他记忆深刻的画,画面所阐述的内容与含义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作者的姓名也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唯一能记得的就是画中人物璀璨明亮的金发与玫瑰色的面颊,天真无邪的姿态与温和愉快的神情——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旷神怡,遐想连篇——现在这幅活生生的画儿就摆在了他的眼前,他不再关心街道上稀稀朗朗的行人,而是满脑子地思忖起坐在距离他还不足五英尺的少年。老板也有两个儿子,但对他而言,那就是两个吵吵嚷嚷,心烦意乱的小兔崽子,自打脱离襁褓以来,他们就没让他们的老爸爸省过一天的心——简直就是两列从不停站的火车头,轰隆隆地开过来,轰隆隆地开过去——带走牛肉三明治、橙汁、牛奶、钱、车子和衣服,留下一脑门儿呛人的烟雾与灰尘。他们从不曾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光下看上一会儿书,也很少吻他们的老爸爸,或者说“谢谢。” 或许他们并不是父子,老板这样想道,但他立刻否定了自己——正因为他也是个父亲,那股子缭绕在肢体与神态间,甜蜜而又隐晦的默契劲儿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轻的就像只猫。”老板低声抱怨道,翻了翻书:“二十元,先生。” 医生略微侧过视线,打量着自己的孩子,已然踏入少年时期的男孩生机勃勃,干净而又美丽,就像是一片被白番红花覆盖的青翠丘陵。 “别西卜怎么样了?”在等待前菜的时候,霍普金斯直截了当地问道。 “但你始终有些不安。”霍普金斯说:“而且不怎么快活。” “这没什么,”安东尼。霍普金斯平静地说道:“这一阶段无可避免——你是不是发现他变得有点冲动、暴躁、甚至有点愚蠢?他补课、读书、考试,打橄榄球,洗澡和吃饭,就像格兰德里其他的一百七十名男孩一样,他在改变,在修正自己,你感觉他已经变得有点不像是别西卜。比桑地?你想要阻止,想要 你尊重他的选择,即便他的选择让你深感恐惧。 ——你以为你所经历的东西会令你改头换面,终有一天,你不再是我所喜爱的那个撒沙。霍普金斯。” 注释1:巴尔扎克所著幻灭其一章节就是第五种书店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