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隽五年前同宋千兆结婚,当了人家的“五姨太”,五年前他二十五,宋千兆却已四十,大了他十五岁,结婚第三年起就再未碰过他。应闻隽对此倒求之不得,只是有次在宅子里,隔着门听到三姨太同六姨太打麻将时咬耳朵。 三姨太为宋家生了两位小姐,一年前皆高嫁了,遂高高挂起,谁的热闹都爱看,也跟着嘻嘻笑了两句,解释道:“老爷重用这个姓应的,让他在明面上管着宋家的生意管着老爷的钱,是为了防着几位少爷趁现在就争权斗心眼,拿他当个箭靶子罢了。谁知那姓应的当了真,见老爷那边支的帐对不上,竟较真起来,时间一长,老爷看见他就烦,长得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用,床上床下都不识趣,到哪里都惹人嫌。” 二人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情,应闻隽在赵旻身下落泪,倒不是因为对宋千兆的愧疚,单纯是被大太太一番奚落,联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宋家的日子,没个盼头,却又因利益不得不和宋千兆捆绑在一处,纯粹觉得憋屈,窝囊,替自己不值罢了。 两人酣战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床榻脏的厉害,赵旻又要了间干净的屋子,抱着应闻隽去了。本就是露水情缘,赵旻也没搂着他睡的意思,翻了个身,兀自睡去。应闻隽累极,头挨着软枕,却迟迟不得入睡,反复思考着自己在送家的境地,又该如何解脱,直至天快亮,才勉强睡去。 应闻隽头疼的厉害,似有人在他耳边打鼓,不知在哪一瞬间突然惊醒过来,门外有人敲门,并伴着大太太的叫骂声,来势汹汹! “怎……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原是那赵旻吃干抹净,再无眷恋,早上一睁眼,便提裤子走人了。 “难不成还要有别人?你们想在此处看见谁?”应闻隽平静反问,见二姨太与大太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便知她们是有备而来,强忍着双腿间的不适,一边在心中骂赵旻是个牲口,一边错身让开,不卑不亢道:“若不信,随你们搜便可。” 应闻隽想了一想,半真半假道:“白天未找着老爷,我想着他兴许晚上在,就在这里等,心中烦闷借酒消愁,醉了便宿在此处。” 姨太太们紧随其后,一群人乌压压地进来,又乌压压地出去,应闻隽站在原地静了片刻,见她们再无去而复返的意思,才长舒一口气,脱力般坐到桌边的矮凳上,当下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计。 只是应闻隽不知,那小相公拿了酒,却算着时间回来过一次,隔着门听到房里办事儿的动静,只以为应闻隽欲火难耐,寻了别人发泄,转念一想,总算是完成了任务,便出了小白楼,上了等在门口的黄包车,去宋家通风报信去了。 应闻隽只道今日真是千钧一发,万幸赵旻昨夜换了屋子,万幸赵旻今日醒得早,万幸宋家人在的时候赵旻没回来,若是哪一步出了差池,他今日非要人赃并获,吃不了兜着走,昨夜竟鬼迷心窍,还想着同这小相公藕断丝连,当真愚不可及。 甫一回去,才发觉宋家今夜竟热闹的很,叫来管家一问,才知是宋千兆在英国读书的外甥学成回来,在宋家落脚歇息。 如今这外甥一回来,应闻隽倒想避而不见,溜之大吉。 当年宋千芊去世了,宋千兆却和姐夫维持着交情与这个亲戚关系,一起经营茶园,也是因着这个茶园,才将宋千兆与应闻隽绑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应闻隽长叹口气,只盼着这活祖宗只是借住时日,更盼着这祖宗贵人多忘事,想不起二人的渊源,向着宋家待客的前厅走去。短短几步路,走得颇不是滋味,刚一靠近,就听见一片欢声笑语,自是大太太拿出女主人的身份,看自己儿子与丈夫的外甥年岁相近,让两人多来往,让他唤自己儿子“表哥”。 应闻隽闻言,挤出 莫说是应闻隽,就是赵旻这样混不吝惯了的,脸色也霎时间微妙起来,半晌都不言语。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年轻男人,容貌俊朗,神态机灵,盯着宋千兆揽着应闻隽的腰,想了一想,也颇为亲密地挽着赵旻的手臂,与他小声咬耳朵:“这位又是你几舅妈呀?” 柏英本不太乐意,直至收了赵旻送的领夹,才勉强应下,他前一阵子声色犬马,今日困得厉害,兴致缺缺,看见这“男舅妈”露面,总算提起些精神,就是不知一旁坐着的男友为何神色这般奇怪。 眼见宋千兆也快要注意到二人的异常,还是应闻隽最先反应过来,宋千兆给他让了个位置,他就坐了,不偏不倚,正坐在赵旻旁边。 赵旻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那自然是……见过。” 表弟二字唤的尤为咬牙切齿,好像在提醒什么似的,叫赵旻又是一怔,细细一琢磨,神色方才只是微妙,现在就是古怪了,半晌过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柏英看他,更加莫名其妙。 赵旻笑够了,装模作样地一抹眼睛,道:“我倒是许久未见父亲了,这一年里小姑总是来信,说父亲身体不好,我总想着先完成学业,再回父亲床前尽孝,谁知就这些日子的功夫,竟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等赵旻开口,对面坐着的大太太慌忙点头,慌怕别人忘了她才是这个家的另一个主人,正要跟随丈夫客套一通,却见赵旻突然正色,犹豫起来。 宋千兆呵呵干笑两声,紧巴巴道:“说,你说就是。” 这下可好,应闻隽的心还未落下,宋千兆的又悬起来了,私下里悄悄用手一点应闻隽的腿,意思是让他找个借口打发了赵旻。 赵旻手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应闻隽,乖巧笑道:“小舅妈,有什么话,你说就是。”还学着应闻隽方才的语气,故意把称呼咬得重了些。 “哦,哪一支呀?”赵旻笑眯眯追问。 赵旻又“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支倒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看着应闻隽,眼睛直勾勾的,叫人不舒服,倒也不是因直白而越界的不适感,只是赵旻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勾引的味道,太过刻意。 应闻隽碰了个软钉子,倒是不尴尬,左右是宋千兆的意思,倒是宋千兆将这话听进去了,像是在说他这个当舅舅的,这些年来对外甥不管不顾。 赵旻道:“我哪里好意思再麻烦舅舅,只是身上没钱,找的对象也入不了我小姑的眼,只托朋友找了份在海关总署的文职先干着,说不定我小姑见我立了业,就肯放手了。舅舅,我可先在你家借住一段时日?” 只是赵旻这人忒滑头,方才假意借钱,以退为进,这下宋千兆就不好再拒绝了。果不其然,宋千兆应得十分夸张,不住点头:“就算你不说,舅舅也要留你一段时日的,住下正好,住下正好!想住多久住多久!” 此时应闻隽只以为赵旻床上床下一样顽劣乖张,留在宋家是为了寻刺激。赵旻却压根不管应闻隽如何想,情真意切地唤了句好舅舅,就去敬宋千兆的酒。 几位姨太太一愣,互相交换了个眼色,以为是这赵家的小少爷带着男朋友回来,席间你侬我侬的,刺激的老爷又想起男色的好了,所以才叫应闻隽来“伺候”。殊不知这词,是二人之间的暗号。应闻隽知道宋千兆有话要交代,方让管家去放好热水给宋千兆洗漱,自己扶着他回房去了。 应闻隽心烦意乱:“他要在这里住多久?” 应闻隽不再吭声,一路扶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宋千兆穿过长廊回房去。管家已把热水放好,又点上了从三鬼子手里换来的香薰,浴室蒸腾旖旎,宋千兆往浴缸中一泡,头才不突突的跳了。他又想起什么,朝给他擦背的应闻隽道:“这小子要是真在海关总署有熟人,以后倒用的上,他要是真手头紧,你支些钱给他也可,但不要多了。” “他那小姑,赵岩生前倒是提过不少次,是个厉害心狠的人物,你们两家接触可多?”姐妹,怎会不认识,只是整个赵家都知道我父母为了一己私利,让我去给人当姨太太,如此有辱门风,谁还愿意与我们来往。” 但很快,他又想起另外一人。 应闻隽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短短几个小时,应闻隽的心忽上忽下,大起大落,死了好几个来回,刚出得房门,还未真的喘息一口,就听一个声音道:“闸北水电这支还可以,不过我消息挺灵,还有更好的,你想不想听啊,就当给自己赚点私房钱。” 谁知赵旻不顾脸皮,竟直接威胁他:“你再跑,我就喊了,我就说他宋家的五姨太在小白楼勾引我,我还未说话,他就抱上来,问我跟过别人没有。” 赵旻眼疾手快,不止挡住了,还顺势捏住了应闻隽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 这可真是冤枉了赵旻,他是姑姑带大的,连自己的亲爹都快忘了什么样了,怎么会记得从未见过面的表哥叫什么。一想到跟表哥上了床,虽不至于恶心的吐出来,但还真有些膈应。他连应闻隽下面长了个逼都犹豫半天,这要是知道两个人有血缘关系,他早提裤子跑路。 一听这话,应闻隽才稍稍放心,心道至少赵旻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专挑亲戚下手寻刺激,想必这些日子在宋家也会夹着尾巴做人,和他保持距离。想通了这层,应闻隽不再担心,挣开赵旻,转身又要跑。 应闻隽头也不回。 他靠得这样近,近的让应闻隽不舒服,胃中一阵翻涌,忙不易察觉地向后退了退,冷冷道:“好啊,那不然就去告诉你舅,你我二人何时见过?” 赵旻学着他一声“好啊”,还真就讨厌别人激他,拉着应闻隽的手腕就要把他带下桌。两人互不相让,应闻隽死死抓住桌案,赵旻回头一看,见他脸上已有惧意,倒是有些示弱的意思,知他是在嘴强牙硬,方松了手,讥讽道:“早这样不就好了,你老实些,我有话问你。” 这话说的可就不清白了,他与赵旻,再亲密的事情在小白楼也做了个遍,如今只是被擒了手腕,应闻隽就避之不及,也不知是挨着表哥表弟的关系实打实地从心眼里恶心赵旻,还是那日险些被大太太捉奸在床,看着赵旻这个“奸夫”,叫他草木皆兵起来。 应闻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年前。” “我舅的钱和生意,都给你管着?”赵旻斜睨他一眼,像是话里有话。 “我想也是……” 二人眼神一对上,当即天雷勾动地火,只听得一阵嬉笑怒骂,宋千兆一搂六姨太纤纤细腰,压在门板上开始亲热,眼见二人就要贴着倒进来,还是赵旻反应最快,拉着应闻隽躲进屋中间摆着的大立柜中。 六姨太嗔怒道:“老爷今日这是怎么了!” 应闻隽做贼心虚,惊骇不已,还以为宋千兆发现了什么,这声小婊子骂的是自己,然而转念一想,眉目传情先按下不表,可这句搂搂抱抱说的总不是他了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赵旻也看了过来,以口型道:“她装的。” 赵旻不知想起什么,也不笑了,柜中气氛古怪莫名起来。 本就心里有鬼,此时更是吓了一跳,忘记二人处境,险些叫出来,嘴巴还没张,就被赵旻一手捂住。应闻隽反应更甚,眼见要剧烈挣扎,赵旻只好从后头死死搂住他,贴着他耳朵咬牙切齿地以气音警告:“别动! 赵旻看外头演活春宫没什么反应,倒是被这样咬上一口,身体快过脑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赵旻悻悻松手,他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在猜这人是不是脸红了,他赵旻是想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性子,当即拿手去碰,果然应闻隽的脸热热的。 六姨太又甜腻腻地喊了声:“老爷!” 直至脚步声消失,再无人返回,应闻隽才将赵旻一推,抢着出来,左右一看,顾不得颜面,抓起桌上的花瓶,弯着腰干呕起来。赵旻黑着脸跟在后面,冷嘲热讽道:“怎么着,要给他宋家添小姐少爷了?这可不是我干的,没这样快。” 赵旻不耐道:“我只是碰了下你的脸,这要说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碰过,怎么那时候不见你吐呢。” 赵旻无奈道:“行了,我不碰你,我今日过来堵你,就是想问你……”他语气一顿,本想问那夜在小白楼的事情,宋千兆发现了没有,又想顺着警告应闻隽,别在他身上动歪脑筋,想着以此要挟他,不过现在一看,应闻隽躲他都来不及,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又怎会以此要挟?然而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被自己这样一吓,怕是有心思也没了。 应闻隽抱着花瓶呕了半天,因着席上实在没吃心思吃东西,只吐了些酸水出来,赵旻一走,他也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翌日一早,收拾了行装,让管家通知宋千兆他接到电报,西安的货出了问题,他得去趟西安。 应闻隽在西安的工厂装模作样地住了一个礼拜,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然而一想宋家还有个乖戾放荡的赵旻,又一封电报拍回天津,说他父亲身体抱恙,一张火车票,躲贵州去了。 她思来想去,又把三姨太喊了过来,狐疑道:“你再说一遍,你那日在书房,看见了谁?” 这个老五,自然指的就是应闻隽了。 眼见再待下去只会引起父母痛惜,应闻隽只得回了天津,期盼着赵旻那混球早就搬走。然而他美梦落空不止,反倒回去第一天,就和赵旻又打了照面。 赵旻笑着问了句:“怎么小舅妈见了我就要走啊。” 宋千兆心中也有些不痛快,有些话他不便开口,深知他这外甥未必赏脸上钩,本盼着好好用一用应闻隽同赵旻的亲戚关系,谁知应闻隽这人颇不识眼色,竟在贵州一住就是一月。 他一开口,赵旻才往他脸上看去,倒是下意识一怔,心道一月未见,应闻隽怎么憔悴成这样,全然不似那日在小白楼见他时君子端方,气质出众的模样。 赵旻回神,应付自如道:“我初来乍到,还是低调些好,不过这月应酬颇多,到时候就要劳烦一下舅舅的司机啦。等我攒够些本钱,我就回去找我小姑要回我父亲给我留的钱,到时候再回天津跟舅舅一起做生意,孝敬舅舅。” 赵旻余光瞄见应闻隽躲在角落坐了,擒个筷子,跟猫似的,吃饭就吃一口,第一口送嘴里,第二口就吐出来了,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困惑地盯着筷子,瞬息过后,脸色有些发白,对宋千兆道:“你们先吃。”便离了席。 宋千兆早十年前就发了家,不喜欢住“楼”,只喜欢住“府”,这地方赵旻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因着小时候跟他母亲在这里住过两年,那时候这间三进三出的宅子还不是他舅舅的,是他外公的,关于这里的一切,他记住的少,忘记的多。 应闻隽手里拿着针线,在给六姨太缝衣服。 应闻隽吓一跳,忙道:“你哭什么。”他本就有些尴尬,看见六姨太就想起那日躲在柜子中瞧见的一切。 应闻隽道:“我之前也有个妹妹,活到十二岁,生病走的。”她们都说你有个相好。” “三姐说的,我同二姐四姐搓麻将,牌桌上说的,说在老爷书房看见他了,还说你当初就是被老相好坑到宋家的。” 六姨太突然嘿嘿一笑,又小声道:“其实我知道那夜你藏在柜子里。” “……不是老相好,没有的事儿。” “……” 偷听的赵旻见应闻隽无可奈何的心虚模样,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又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了一阵,转身走了。 六姨太面色古怪地盯了他半晌,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只见应闻隽失态地反驳:“不可能!” 应闻隽心烦意乱道:“别听三姐瞎说,她那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唯恐天下不乱。”然而长睫轻颤不止,内心已是纷乱已极,只打发走六姨太,久久不得回神。 赵旻吊儿郎当,顶着一脸白条出去了,定睛一看,那一脸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人,正是应闻隽。 应闻隽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着看了赵旻一眼,不吭声了。 “你们宋家穷成这样,连个医生都找不起了?”四下无人,赵旻装也不装了,摆出一副刻薄嘴脸,上上下下打量应闻隽。仅三日未见,这人的下巴就又尖了一圈,平时见了自己,恨不得把厌恶摆在脸上,如今倒低声下气地往面前一站,倒是叫赵旻心里不痛快起来,想起饭桌上宋千兆对应闻隽呼来喝去摆脸色的模样,心想莫不是那老王八蛋又欺负他了吧。 因着还是不耐烦的语气,应闻隽也没看他,豁出去一般,凑近了耳语几句。赵旻越听,脸色越怪,定定地看着应闻隽,突然冒出来句:“听说你老相好回来了,不会是你俩干柴烈火把肚子搞大,你心疼你老相好,怕事情败露他遭罪,才找我来当这便宜爹吧。” 那眼中心灰意冷的恨意看得赵旻触目惊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拍额头,骂了句娘,三两步追上,将应闻隽手腕一扯,抓住不放了,无奈道:“行行行,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行了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给我找个信得过,嘴巴严的医生,要先看是不是真的……”应闻隽说不出那两个字,只让赵旻意会一下。赵旻想了想,没立刻答应,反倒瞥了应闻隽一眼,反问道:“我刚回天津,连吃住都在舅舅家,哪里认识这样的医生,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你别病急乱投医,天津这地方你比我熟,怎么你还找不到个医生?” 二人对视着,片刻过后,赵旻终于收起那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嘴脸,正色起来,又问道:“那要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赵旻也想,谁要谁是傻帽,他可没打算年纪轻轻就当爹,还当的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嘴上却虚情假意道:“哎呀,我又不是孬种,还能逼着你打掉吗。那当然是看你怎么想啦,养两个人我还是养得起的。不过嘛,我倒不是挨着你是我小舅妈的缘故,这个我倒不在乎的,可你还是我表哥呀,你我之间可是实打实有着血缘关系的,现在可不流行亲上加亲啦,万一生下来是个豁嘴怎么办。” 那日经过六姨太一提醒,应闻隽当下便有了主意,只是举目四望,猛然发现自己来天津五年,竟无一至交好友,无一人为他分忧解难,出了这样的事,他连半分自保能力都没有,整日活的如同牵线木偶般浑浑噩噩。 若那日大太太在小白楼的一番羞辱已让应闻隽萌生了远走高飞的心思,那今日赵旻这番奚落轻慢,便是彻彻底底让应闻隽下了决心! 他心知应闻隽是怕被人看见,思索一番,不情不愿道:“那你跟我来。”他给应闻隽写下一个地址,为谨慎起见,应闻隽连黄包车都不肯跟赵旻坐同一个,非要分头行动,这倒把赵旻气得咬牙切齿,心道还不如方才那个低三下四的应闻隽讨人喜欢呢! 应闻隽却没动,而是问道:“我不想被柏英看见。” 应闻隽跟在赵旻身后,一进门,见里头空无一人,空旷得很,家具也少,一楼客厅中摆着张真皮沙发,对着的墙上挂着张相片,应闻隽匆匆一瞥,只瞧见是两个穿蓝料子,梳齐耳短发的女学生挽着胳膊,不知是姊妹还是至交好友,其中一位倒是瞧着眼熟得很。赵旻似是不想让他看,从五斗柜中翻出块布来,盖了上去,一指沙发,叫应闻隽坐过去,自己又钻进厨房,没过一会儿,端出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来。 “怀孕了能喝咖啡吗?”赵旻自言自语着问上一句,不等应闻隽吭声,便把他那杯夺了过去,三两口喝完,又钻进厨房,噼里啪啦,给他整出杯热水来,往他面前一放,直截了当道:“我不认识什么医生,这话我不骗你, 这话又揭了应闻隽的短,他不说,赵旻却明白了——宋千兆在防着他。可应闻隽听了这话,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赵旻,反问道:“你不是只将宋家当个周转的地方,一攒到钱,就要回四川找小姨。既是周转的地方,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 见赵旻吃软不吃硬,应闻隽又只好放软了态度,他在宋家这么学年,学的最多的就是看人脸色,审时度势。 赵旻打断他,不悦道:“诊金我还能让你自己拿?” 赵旻也跟着头疼起来,过了半晌,长臂一伸,在电话上摇了几个数,方捞起听筒,要接线员为他转去杨公馆,等待的功夫,赵旻忽的看了眼应闻隽,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刚才管我小姑喊什么?” “没什么。”赵旻嘟囔着,“以后不许这样喊。”他虽知道应闻隽是他表哥,可两人到底不是一起长大,他倒没什么实质性的感觉,此刻这声小姨出来,称呼一换,感觉也来了,倒像是专门提醒着他赵旻跟人乱伦,把自己表哥给睡了似的。睡舅妈倒没什么,睡表哥,听着还真有点大逆不道。 对面似乎是呸了一声。 对面哇啦哇啦的,似乎又在骂赵旻,赵旻只撒娇喊了几声好哥哥,说他不管,就得给他办到,继而挂了电话,对应闻隽道:“成了。” 赵旻笑着往沙发背上一靠,头枕着手心,又道:“好吧,其实也不算成了,还是得看你。” 见他想走,赵旻又道:“哎呀,信不信在你,不过你我好歹是睡过一觉的关系,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我骗你做什么,你我虽算不上夫妻,但总算得上兄弟,再不济,舅甥总搭得上边吧。” “你得在这里陪我住上三天。” 应闻隽恼怒至极,在心中用“混球”、“色痞”、“狗东西”等把赵旻翻来覆去骂上一遍,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后才稍稍冷静,回头一看,赵旻没追出来,仔细一琢磨,心中忽的倒柳暗花明起来。 思及至此,应闻隽不免懊恼,他从来就不是个急性子,怎么偏偏对上赵旻就总是气急败坏,方寸大乱。然而此时也决计不可主动回去,应闻隽思衬片刻,冷笑一声,又走了回去,在巷口坐着。 赵旻幸灾乐祸,得意地欣赏着对方的狼狈,直到应闻隽把头低下,埋在胳膊里,搭在双膝上,才禁不住一愣,下意识道:“这就哭了?” 赵旻又哎呀了几句,憋不住了,凑上前和应闻隽并排坐着。感觉到一件大衣沉甸甸地披在自己肩头,胳膊又被轻轻一撞,应闻隽就知这事儿成了一半,在心中冷笑,骂赵旻这贱狗。 这次应闻隽抬头了,却依旧不肯看赵旻,跟还在和谁生气似的,低声道:“你平时就是这样哄柏英的?” 应闻隽没给他得逞,往地上一扔,踩了过去,扔下句:“我也不用你哄。” “我说你就别玩那套欲拒还迎的把戏了,你往我房子前头一坐,不就是等我出来哄你好提条件?赶快说吧。” 应闻隽欲拒还迎不假,可抗拒和赵旻亲热更是不假,只这一下,就又叫他回到在小白楼的那个被人破门而入的早上,冷汗又出了一身。 应闻隽勉强定下心神,解释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以后,大太太带人去小白楼捉……将我堵在了床上。”他没好意思说出捉奸二字,又将遇见赵旻前后发生的事儿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遍。赵旻是聪明人,当下就明白过来,应闻隽这是被人算计了,他赵旻只是凑巧被卷入其中。 应闻隽抬了头,直直看着赵旻:“你我不是一路人,你自小要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不想要的你都有,我不一样,我若是被人抓住把柄赶出宋家,挨顿皮肉之苦只是轻的,可你舅是什么性子你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远在贵州的爹妈。那天我不知道你是谁,若知道,我绝不会将你拉进我房中。你年纪小图新鲜,没见过我这样的,我陪你三天就是,但三天之后,无论医生怎么说,无论这事如何解决,你都得断了这方面的念头。” 应闻隽点头。 赵旻笑嘻嘻的,凑近了:“你想说让我这三天里不许碰你,配合你打掩护,三天之后还要配合你,配合你在我舅那里守口如瓶。除此之外,你还要我三天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几分冷漠。赵旻这样一看,才点头道:“对了,这副表情才对。” 在一阵破罐子破摔的沉默里,又听应闻隽忽的温柔淡然一笑,“大不了我再找个借口,随便去什么地方躲上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不管有过什么,都没了。我这个人你用不用得上,我提的条件你到底应不应,你赵旻是聪明人,自己想吧。” 赵旻先是讶然,上下看了应闻隽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应闻隽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威胁人了。赵旻心想,小白楼雅间里,躺床上任他为所欲为的应闻隽没意思;当着他舅的面同他虚与委蛇的应闻隽也没意思,现在眼前头这个跟他玩心眼,玩不过就耍横耍混的应闻隽,才最有意思。 “那好啊,你去哪里,我陪你回贵州好不好?”赵旻乖巧着,吃人不吐骨头,冲应闻隽威胁道,“哦对了,我应当管你父母叫什么?姑姑姑父对吧,我还没见过他们呢。不过听你的意思,姑姑姑父是老实人,哎呀,这关系我可理不清了,他们把表哥你嫁进宋家,也就是自家弟媳的娘家,想必心里早就挣扎过一番吧,这要是知道你还把表弟给睡了,姑姑姑父会不会更接受不了呀?会不会更觉得对不起我母亲啊?就像你说的那样,我赵旻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什么,也来什么,那个我不想要的,可能就在你肚子里揣着呢。反正我是没什么所谓的呀,大不了闹一场,我回英国好了,我们去告诉姑姑姑父,你肚子里揣的好事是谁干的。我的退路倒是多得很,不过表哥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 赵旻将应闻隽领来这地方,叫应闻隽窥见一丝反常,而应闻隽自以为示弱的一番话,也叫赵旻明白了父母是他的软肋,彻底露出卑鄙的一面。疯狗闻见肉腥味就猛烈抽动鼻头,龇牙咧嘴,咬住就不撒口,应闻隽平时见了避之不及,生怕被咬上一口,如今被赵旻沾上,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的这条疯狗,还是他自己主动领床上的。 他的脸越是乖俊,嘴巴就越是恶毒。在旁人面前越是风度翩翩,在应闻隽面前就越是下流无耻。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很乖很听话,你一示弱,我就会任你拿捏吧。”赵旻开心地笑道:“你倒是再骂我呀。” 应闻隽明白,事到如今,他算是彻底被赵旻这条疯狗给缠上。赵旻得意地欣赏着应闻隽恼羞成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神情,还嫌不够似的,又补了一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给你时间考虑,强扭的瓜不甜,我赵旻最不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我喜欢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我除了这个,还特别的孝顺,就喜欢拜访家中的长辈。” 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赵旻却不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连着三天没回宋家,只因他本来就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宋千兆也没在意。三天后的一大早,赵旻醉宿未醒,家里的门先给人敲响了——应闻隽提着个小皮箱站在外头。 应闻隽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没回答,而是道:“我睡哪里。” 赵旻好像心情不错,在应闻隽旁边侧着躺下,一手支着脑袋,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你话讲的明白些,我脑子里想什么了?我不过是想给自己寻个老妈子打扫做饭,你想哪里去了。我嘴巴挑,这三天里你得把我照顾好,不过你都给人当太太当五年了,伺候人的功夫想必不会差。” “嘴巴这么厉害,你不跟我装可怜啦?” “我走了。” 应闻隽差异回头,见对方已换上一身剪裁得体服帖的银灰色西装。 应闻隽坐在床上,打量这房间的布局,里头东西少得很,卧室那头连着一间浴室供人洗漱,里头的台面上摆着瓶印着英文的须后水。主人家不在,他不应该到处乱走,可一想到这房子是赵旻那小畜生在住,应闻隽就懒得顾忌礼仪道德了。 这房子似乎久不住人,哪间屋子都空旷的很,只有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归置的东西还多些,都是女人家用的,不过也都落了灰。 就在这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小姐,也就是少爷的母亲……这是小姐在燕京大学读书时,和最要好的女朋友照的。” 应闻隽一听便知张妈身份不同于寻常下人,哪里敢使唤她,慌忙扶着人在沙发上坐了,没敢说自己是赵旻的表哥,只说是赵旻的朋友。 张妈笑着点了点头,又问应闻隽晚饭想要吃什么。应闻隽心不在焉,只让张妈怎么方便怎么来,心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宋千芊 因着宋千芊婚后与赵岩感情不和很早就搬回天津的缘故,应闻隽倒是没怎么见过这位名义上的表舅妈,可为什么宋千芊去世后,赵旻不跟着赵岩这个当爹的,而是跟着小姑长大? 傍晚时分,客厅电话响了,应闻隽知道是谁,不想搭理,没过一会,张妈笑眯眯探头进来:“是少爷打来的,要应先生您接电话呢。” 应闻隽道:“不去。” 他话还没说完,应闻隽就把电话给撂了。张妈提前得了赵旻吩咐,拿着身西装过来,见应闻隽面上带气,便笑着劝了句:“少爷脾气就这样,应先生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张妈站在他身后赞叹道:“应先生这样穿才对呢!看着精神多了。” 应闻隽手指伸过去,手背白的很,从中拿起一瓶。 应闻隽没吭声,张妈识趣道:“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他没让司机载自己过去,而是要了地址,步行而去,巴不得等他到时赵旻等人已散场。见面地点是在一家舞厅,这地方应闻隽知道,宋千兆的大儿子爱去,大太太骂过几回后才消停。他被印度门童领着,进去时赵旻脸颊通红,看样子是喝高了,正靠在别人的肩上,见应闻隽一来,便冲他招手。 赵旻不反驳,更不解释,把难题留给应闻隽,故意道:“人家说你是我新欢呢,你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应闻隽转头,冲赵旻挑衅着点了点头,见赵旻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