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中枢卡槽有一张特殊的记忆芯片，被博士取出来了，体积很小，容量却深不可计。里面记录了他作为人的感情，成为改造人之后，再度理解它似乎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他不打算取出来，而是写了一封书信，签了转赠合同，打算将属于他的那份遗产全额赠送给妹妹。妹妹……他的心口忽地一痛。不是手术后恢复期愈合的余痛，而是某种更陈旧的痛楚。 博士扶了扶眼镜，和蔼道，“没问题。” 博士身为父母共同的友人，在友人们相继离世后，有着将他们留下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的义务。 他多想看看她的样貌，然而在他狭窄的视野里，迷雾深如海心永恒的漩涡，唯有船前孤悬一盏飘忽不定的风灯。他有时昏迷很久，有时清醒不能睡去，碎花窗帘永是倦怠地飘摇。紫丁香倚向台灯，隐约像是闻见露水纯净的味道，午后金色的日影注入窗槛，照亮女孩子颊侧细细的绒毛。 又翻出老师批改过的试卷，在他脸上晃了一晃，以便那与零鸭蛋相差无几的个位数有人共赏。 “我就是学不会嘛……” “哥哥，”她做贼似的亲了他一口，“求你了。” 他忽然意识到，她剪了短发。就像妈妈一样。 哥哥说，我在听。 哥哥说，你再等我一下。 “有时候，也很想你……” 消沉在蛋糕的香甜中融化，她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将奶油抹轻轻在他的鼻尖，“祝你生日快乐！” “好啦，吃完蛋糕我就要走了。”她说。 当然，这回还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在亲人的目送中走上既定的老路。父亲送母亲出征，在临行前一遍又一遍地记住她的脸，不是为了在午夜中怀念，而是为了收敛她遗落的尸骨。 “我很快就会回家，”她保证，“放心吧。” 他试图回到身体里，想从床上爬起来，哪怕声嘶力竭地咒骂，却悲哀地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一年他七岁，这一年他十八岁，牧师的祝祷还在寂静的墓园中回荡，秋梧桐在哭声中传布讣告，从骨髓深处翻涌而来的哀痛在这一刻彻底击穿了他。 她正走向灵魂吞没之地，而他无从挽留。 “哥哥。” 她将脸颊慢慢贴向他，春光跳跃一霎，恍惚有羊水里互相依偎的温暖，“我爱你。” 为什么不再等等？ 为什么你不再为我而停留？ 因为我拖累你了吗？ 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 不要走。他说，几乎像是在哭。求你了！ 求你…… 后来无数个春天里，她再也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