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格外早。 “今晚好像要下雨。”她随口说。 蓄了四天的雨,政府都发了防洪预警。 是谢翎之给她放的。她自己从来不看天气预报,下雨了就淋着雨走。自从发现这一点,谢翎之总会注意着往她包里放一把伞。 她不喜欢雨天。 九点放学时,夜空终是飘起了绵绵雨丝,柏油路凹陷的水坑接连溅出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这学期刚开学那阵,她有考虑过在教室自习到九点半,再跟放学的谢翎之一起走。奈何四中教室放学后不让留人,因为先前频频发生学生晚上放学不走,跑去天台跳楼自杀的事迹。学校为尽量避免此类现象,每天放学后都会安排保安每间每间教室巡逻,见到学生就立马赶走。 ……班车上有股alpha的味儿。有人没收敛信息素,真没素质。 “诶,谢姝妤。” 谢姝妤扭头,见是同班的一个alpha,名字叫蒋驰。下午的围观群众里貌似也有他。 蒋驰两条胳膊交叉搭在座椅靠背,笑嘻嘻道:“你下午怎么跟你哥打起来了啊?” 蒋驰往后一仰,眼睛都笑眯了起来:“诶哟哟,谢姐威武谢姐威武,小的失言了,所以谢姐你为什么要单方面殴打谢哥?” 蒋驰扬眉,态度鲜明地跟她站在统一战线,夸张大喊:“什么?!他居然敢渣你的朋友?渣男alpha,呸!” 蒋驰被勒得翻白眼,赶紧拍他胳膊,“错了错了!哥!错了!” 谢姝妤旁观他们闹腾,唇角轻扯,心情稍稍好了些。 谢姝妤张张嘴,实话在唇边拐了个弯,莫名转了话锋,伴着假意的笑:“我哪记得多少个,他谈过的可海了去了,能从四中校门口排到析州区的艺校。” 谢姝妤静了静,说:“他脚踏好几条船,官宣什么。” 半晌,他点着头喃喃:“强。” “唉,不过……你哥自己都谈那么多,为啥不让你谈啊?” 听到这个问题,谢姝妤先是心虚得冒出了汗,以为蒋驰发现他俩的不对劲了,她立马转头看过去,下一秒却又倏忽冷静下来。 ——哦,原来他是想跟她搭讪。 要不是谢翎之故意在背后作梗,她指定也会被一群狂蜂浪蝶团团包围。 蒋驰笑出了声。 谢姝妤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表情淡了淡。 从前她和谢翎之关系好,蒋驰这种暗藏心思的被谢翎之威胁了也就不敢说什么,今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揍了谢翎之一顿,难不成是让蒋驰看到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嗯,他就是爱勾搭,别人也愿意跟他勾叁搭四的,没办法。”谢姝妤移回视线,漠然道,“反正我是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我没他那么博爱。” 察觉她到突然的冷淡,蒋驰讪讪闭上了嘴,眼睛不自在地瞟向另一边,对上身旁朋友戏谑的目光,顿时更觉尴尬。 蒋驰瞪他一眼。 谢姝妤平时看着文静又寡淡,完全没有恋爱的想法,他想送东西又怕被谢翎之揍,想跟谢姝妤说说话也不知道该聊什么。拖到现在,难得谢姝妤跟她哥的感情出现了点裂痕,他本想趁这个机会激着谢姝妤也试试跟人来场恋爱。当然,最好是跟他。没想到反而还弄巧成拙了。 晚上回家有哥的oga该怎么追好了…… 她抬手揉了揉耳朵。 大雨阻挡不了成年人加班的步伐,一栋栋写字楼仍然灯火通明,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从眼前纷乱闪过,谢姝妤慢慢被晃走了神,想起当年哥哥带着她跑回家——他们现在这个家,按归属是他们老爸的房子——走的那段路。 从医院到爸爸家,计程车七扭八歪绕了好些个拐角,她以前从没发觉那条路那么长。 但她到底还是没回头,紧握着哥哥的手,惶惶不安看着挡风玻璃前渐进的道路。 最后哥哥付车费花了二十八块钱。 谢姝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路,但即使再苦再累,她也从没后悔过,因为她有哥哥在身边。 那年他羽翼初丰,她暖融融窝在他翅膀里,听他讲故事书上看来的笑话,他从日渐充盈的人际交往中练就了一张巧嘴,寥寥几句就能逗得她咯咯直笑。她笑出了汗,渐渐也就不觉得冷了。 那一刻她觉得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度过未来无数个深冬腊月,赏着焰火听炮竹,迎接一岁岁春暖花开。 谢姝妤停下按揉耳朵的手,额头轻靠在微微震颤的车窗玻璃,击打在玻璃外的雨点声啪嗒啪嗒,于耳边无限放大,惹得她心烦意乱。 谢姝妤突兀冒出这么个念头。 不行,不行,不行,这是错的。 一个说:反正老哥也不是认真的,这不前天刚被她拒绝,第二天就应下美人oga的聚餐邀请了吗?他那一肚子花花肠子哪有什么真心,肯定是被生理欲望刺激出了对她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当然,她肯定也是。所以别那么较真了,就把这当做一场情侣游戏,陪他玩玩呗,又不损失什么。 俩小人你来我往吵得惊天动地,谢姝妤感觉脑子都要裂开了,她抱着头,短促地小口呼吸,心跳不断加速,几乎要冲出肋骨。 她拔掉针帽,来不及对准血管,直接冲手腕扎了一针。 谢姝妤脱力地靠着椅背喘气,出了一身冷汗,活像刚从鬼片场地逃出来一样。 她偏过头,想看看景色舒缓下心情。? ——靠,坐过站了! 司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轻车熟路踩下刹车,打转方向盘,将班车缓慢停靠在路边。 “青岗小区。” 谢姝妤连声道谢:“好的,谢谢师傅,麻烦您了。” 谢姝妤打伞下了车,愁眉苦脸地往回走。 夜色中雨帘渐密,重重雨幕间,依稀响起脚步声。 些微疼痛的耳朵耸动两下,谢姝妤眼神一凛。 谢姝妤蓦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瘦的黑衣男性正大阔步冲向她,带着一股来者不善的悍然气势。 什么东西?变态?强盗?杀人犯? 谢姝妤一边跑一边眯着眼四处张望,企图寻求帮助,奈何这会儿深更半夜的马路上根本没什么人,周遭又大雨滂沱,就算呼救也基本没人能听到,她没法子,只得节省力气全用来奔逃,希冀能够尽快到家。 “喂!站住!”那人突然大喊,嗓音低而浑厚,在雨夜里跟索命鬼一样。 正在搬货的张丽见她一身狼狈地冲了进来,不由吓了一跳:“妈呀,姝妤?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张丽当即放下水果筐,抄起砍甘蔗用的大砍刀,气势汹汹对着门口,顺便一嗓门叫来看门大黑:“大黑!过来!” 谢姝妤胆战心惊地躲在张姨和大黑身后,歪头看向门口,心率极速升高。 谢姝妤一怔。 周长琰看清店内的阵仗,同样一怔,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疑惑道:“你们防谁呢?这附近有抢劫的?” 看清周长琰的面容,张姨竟放下了砍刀,亲切喊了声:“哎哟,这不是小周吗!” 她茫然问:“张姨,你认识他?” 谢姝妤:“呃……算是认识吧……” 周长琰擦了把淌到眼睫上的水珠,不在意道:“等回去换一件,反正这件也该洗了。” 见张姨又要唠叨,周长琰当机立断转向谢姝妤,右手捏着个什么东西递给她:“给,你的饭卡。” 谢姝妤呆愣地摸了下裤兜,兜里空空如也,她傻傻接过饭卡,“你从哪捡到的?” “哦……嗯?”谢姝妤慢半拍反应过来:“你跟踪我?!” 谢姝妤蹙着眉别了下劲儿,说:“你这不还是跟踪吗?” 谢姝妤眼角抽了抽。 周长琰:“没事。” 谢姝妤不解看他:“你还有事吗?” 谢姝妤:“??” “我担心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谢姝妤觉得这人可能有点毛病,“你管那么多干嘛?咱俩也没有多熟吧?” 谢姝妤一噎,竟被这句直球硬生生臊得脸颊通红。 谢姝妤甚至能感受到身边张姨打量过来的揶揄目光,不用看都知道,她肯定把他俩当作现成的青春校园剧看呢,嘴角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但我……” 周长琰静了静。 说着他大剌剌走向门外瓢泼雨幕。 周长琰:“没带。” 周长琰转身要接,却又顿住,“那你一会回家怎么办?” 周长琰于是放心地从谢姝妤手里拿走了伞。 周长琰拿着伞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跑啊?喊你都喊不住。” “我不是喊你让你站住了吗?” 刚才那场乌龙闹得属实丢人,谢姝妤一时间羞耻到有些崩溃。 谢姝妤几乎要头顶冒烟,臊得也是气得,她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谢姝妤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看他:“当然不可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用不着,我有我哥陪我。” “呵。”谢姝妤冷笑一声,“你敢不敢把这话当面说给我哥听?你敢我就让你送我。” 周长琰很明显地沉默了下,随后说:“那还是算了,你哥会把我脑袋拧下来当书包挂件。” 周长琰看她活像看个负心汉,叹了口气撑伞走了。 她转头看向张姨,完全不想配合她那伴着姨母笑的打趣,兀自把谢翎之上回让她还的五十块钱塞张姨手里,又讨了把伞,忧愁地往家走。 可惜上苍真的十分不眷顾她。 “谢姝妤,你伞呢?” 谢翎之静了会,问:“借谁了?” “那卫生间这把又是谁的?” 谢翎之就没再问了。 ——他在难过。 因为她把他送她的伞借给了别人。 ……明天早点去把伞要回来吧。谢姝妤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