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仿佛是篝火蔓延的大地所发出的呻吟,在天地之间回荡。 “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王不是那种容易妥协的人。”零号低沉的声音,隔着面具,更有种沉闷阴郁之感,像是男巫的诅咒。 零号沉默了一会,才用一种迷离飘忽的音调说:“我无法揣测王的想法,我从来不曾理解过王,不明白他为什么刻意保留着魔王之名,让自己成为世人的恐惧。我也不能理解拿破仑七世,在我心里他从不曾行出格之事,一只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然而在最后的时刻,他竟突然梭哈,拿出命来下注。这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意识刻印?真能做到吗?” 零号叹息了一声说:“王的做法的确有待商榷。” 零号摇了摇头,“这种说法有失偏颇,全球化是历史必然,那么语言、文化和历史的统一也就是必然。强势文明吞噬弱小文明,这就是人类社会和文明的进化。就算王不这样做,眼下也正在发生这种统一,并且城市的扩张和互联网的普及正在加速这种统一。方言消失,小语种湮灭。传统文化的流失也越来越快,亚文化种类越来越少,全世界都在被具有消费属性的流行文化所统治。无数种族和国家的历史正在被系统性的抹去,或者篡改成虚假的历史……”他遥望着礼物盒,“用人工智能统治世界,不过是加速这个进程。” “王应该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人类自己,而不是让人工智能凭借大数据、模型和算法来决定人类该何去何从。所以我才支持拿破仑七世提出的建议,降低人工智能处理公共事务的权重,设置网络边界,建立一个更加多元的世界,最大程度的保证人类文明的多样性。”零号深深吐了口气,“不过有的时候我又认为王说的也对,文明和历史是用来回顾和献祭的,不是用来继承的。只有完全的打碎旧的以资本为主导的世界,摆脱以剥削和消费为导向的生产和生活,全新的世界才会诞生。只有彻底的进入了新的时代,那些我们曾经否定和丢掉的文化和历史,才会逐渐的被找回。历史上有过最好的例子,想要从血泪斑斑的悲剧历史中重新站起来,首先必须一直不停的打倒、不断的否定自己的文化、历史,甚至民族。这个过程的确很痛苦,宛若抽筋扒皮,但只有这样才能肃清植根进血脉的余毒。唯有如此,才能转变思想完成重生。不献祭文化和历史作为代价,又如何开启新的历史呢?只有完全重生,才能再次回望,慢慢的把失去的历史和文化,逐一收回来,镶嵌进自身的文明之中。整个人类一样,瞻前顾后的做法,完不成彻底的革命,人类依旧摆脱不了历史周期,仍然会走回老路,那个时候饥饿、瘟疫和战争就会再次降临。” “因为你没有问。” “他解释了,你就会甘愿放弃你的王子身份,甘愿让你们整个皇族降级为平民吗?”零号反问。 “什么浪费掉?阿米迪欧?你难道是说这些香槟吗?” 零号和阿迷迪欧回头,在他们背后,是一圈椭圆形的环形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小吃、甜点和酒类。几十个魔神环绕着或坐或站,有些还拘谨的穿着黑袍带着鸟嘴面具,有些则很干脆的亮出了真身,他们举着香槟愉快的交谈着,偶尔看两眼大荧幕上的婚礼现场。当然也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站在面朝埃菲尔铁塔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礼物盒的方向,像是能够从那道缝隙中,窥见正在滚滚向前的时代。 “那就该举杯庆祝,庆祝从明天起,我们‘黑死病’将成为全世界最伟大的组织。” “干杯!” 所有的黑死病魔神都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每个人都畅快的喝掉了杯中酒,愉悦的看着电视荧幕上,拿破仑七世踏着红毯,徐徐向着“七号”走去。 “我相信王能够理解,我们这都是为了王着想,‘信息素计划’已经被发现了,现在全世界都在严查。黑死病的名字现在妇孺皆知,躲藏在阴影中已经不是我们的优势,我们这个组织就像是藏在房间里的大象,已无处可藏了,必须走到光明的地方,才能让普通人理解我们在做什么,才能把我们的计划推行下去。” “不公平!” “把一切交给女娲决策我没有意见,但我们必须考虑的现实是,女娲需要算力,需要电能,目前伊甸园还撑得住,但随着电子生物人的增多,我们必须 ……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虚假的表演,上面的拿破仑七世并非拿破仑七世本人,雅典娜也不是雅典娜本人,却还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来一支?” “华子?”克洛特·盖昂用憋足的中文问。 “华子。” 电视墙的一侧是单向落地玻璃,玻璃窗外是一个工作大厅,大厅内摆满了电脑和显示器,每一行办公桌前都坐满了穿着欧宇制服的工作人员,大厅的四周站着荷枪实弹的天选者,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装备激光枪或者其他充能枪械,清一色的全部是火药枪。而在大厅的最前方,则是上百块屏幕,每一块屏幕象征着一个重要地点的监控器,显示的画面涵盖了整个欧宇总部地上以及地下部分、战神广场、特洛卡代罗花园和埃菲尔铁塔。不仅能看到会议室,那里坐着爱德华大人、刘玉神将、艾尔弗雷德大人、蒙巴顿国王……还能看到每一间分配给世界各地权贵的安全屋。 三个躲在主管办公室的人默默的抽着烟,直到身披猩红色披风的拿破仑七世沿着红毯,向礼物盒的下方走。克洛特·盖昂掐灭了手中的眼,塞进桌子上的烟灰缸,站了起来,有些颓废的说:“两位在这里坐一会,我出去安排一下,准备开启‘锥形微波暗室’。” 克洛特·盖昂迟疑了一下,点头说道:“资料库已经向黑死病开放,所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您问。” 克洛特·盖昂当然懂得白宁在问什么,语气低沉的快速说道:“您心里清楚又何必问呢?因为和黑死病、太极龙合作,百分百之赢。陛下很早以前就想清楚了这个问题,才会策划这样一个陷阱。他从来没有把个人的荣辱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拿破仑这个姓氏,法兰西,永远是第一位的。” 克洛特·盖昂抚胸微微鞠躬,“谢谢您的夸奖。” “您请放心,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将来。”克洛特·盖昂再次鞠躬,随后走出了办公室。 “我记得你和成默他们来过这里?” “你,顾非凡、付远卓……还有谁?” “哦。” “嗯,他问题不大,目前只是监视居住。主要还是他父亲的问题。” 白宁转头注视着杜冷,他缄默了一会,才面无表情的说:“杜冷,正治是很残酷的……在给他人说情的时候,先确保自己是个赢家吧。” “绝大多数人都是被潮流裹挟着向前,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但身不由己不是借口,走错了方向就得认。”说完白宁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了根烟出来,“终归到底,还是我妹妹和成默太仁慈了,这才让这些人觉得自己有机会。” 白宁抽了一口,幽幽的说,“顾非凡的话,付远卓肯定会保他,不用你出头。” “今夜过后,付远卓的价值会大不一样。” 白宁拍了拍杜冷的肩膀,笑了笑,“像你们这样,还能够抱团取暖的,已经是很大的幸福了。”他看向了大荧幕,“不像拿破仑七世和成默,他们只有他们自己……” 白宁摇了摇头,“不一样。”他轻声说,“只有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呢?想想他们,至始至终都在人潮中逆行,向前是麻木可憎的世人脸,回望是漆黑一片的阴暗面。环顾四周,只有滚滚人头组成的狰狞巨浪,试图将他们推上万丈浪尖。千万人想看他登神,千万人想看他陨落,可谁在乎他怎么想呢?” (bg——《ory reboot(slowed)》vΦj/narvent) 这突如其来撞击,将成默从梦中惊醒,他垂下眼帘,看到手中的“七罪宗”不知何时嵌入了拿破仑七世的胸膛正中,红彤彤的光,自中心被贯穿的一点,沿着血管向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那绯红的荧光如同某种放射性的染剂,照亮了拿破仑七世的静脉、动脉、毛细血管,隔着苍白近似透明的肌肤,成默仿似看到了奔腾的岩浆在他的血管内流淌。他整个人都正被延烧的红光点亮,仿似发着红光的萤火虫。随着红光越来越红,越来越亮,逐渐变黑,他的肌肤一片一片剥离,变幻成了一串一串隐约的数字,好似飘飞的灰烬,沿着气浪上旋,看上去就像是黑色和红色编织而成 这些灰烬飘落在成默的瞳孔里,恍如幻觉,他握紧了手中的“七罪宗”,凝望着诡异火焰中的拿破仑七世,那双冰冷又狂热的蓝色眼眸中跳动着日暮的霞光,他心中有种突如其来的悲凉和同情,他不理解的大声询问:“为什么?” 成默左手穿过了火焰,揪住了拿破仑七世的衣领,一片片数字般的黑色灰烬如烟雾般膨开,“起来,和我战斗,你这样的行为并不勇敢!” 埃菲尔铁塔下的万千民众好似听到了他的呐喊,以潮水般巨大的呐喊回应。 “吾皇万岁!” …… 成默用力摇晃拿破仑七世焦炭般的身躯,怒斥道:“懦夫!懦夫!你不过是把投降换了个动听的名字!” 成默望向他的左手,他摊开了它,只剩下几簇飞灰在他的手心盘旋。他想拿破仑七世并不是想和他交谈,对方不过是把他当做了一个特别的倾诉对象,又或者,拿破仑七世就是想要死在他的手上,用另外一种方式彻底的击倒他。 他仿佛感觉到了无数双眼睛,密密麻麻,它们就在他的身边,或明或暗,日夜不息,眈眈注视,就为了找到他的破绽、漏洞、疏忽,就等着他松懈、放弃、转身……他并不恐惧,只觉得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