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是一贯的冷淡,长了几岁,那双眸子轮廓愈美,也愈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矜傲清冷。阁里这几个人却不怕她,青瓜欢脱地笑起来,用胳膊碰了碰挨着她的春江,诺诺私语:“我就说…主子就爱让人求她…好坏的脾气。”私语的声音有点大,挨了林忱一个眼刀,连带着眉毛底下那颗小痣都谴责她。“今早朝上出了事,文渊阁放饭晚,你不是还抱怨来着?”林忱看向春浪,“那班人嚷叫太后退位交权不是一日两日,但这次不同。”春江说:“是呀,听文渊阁里的姑姑说,太后动了雷霆之怒,斥了其中一个翰林出身的学生。”林忱笑了一下,笑里带着点讽刺。春浪一拍手:“我知道了,主子你神机妙算,是不是想到了他会出来说话,所以把那个人狠狠骂了一顿!”林忱剥瓜子的手一颤,自上而下地盯了她半天,转而对青瓜说:“你的名字让给春浪倒合适点。”“此事不过是个引子、是先兆。”春江又怜又笑地摸摸妹妹的头,“世家这些年元气大伤,再无力与太后抗衡,反而是那些文官得了势,有人便有了别样心思。”“也是寻常。”林忱探了探炭盆,“他们自小承训,想必有不少人觉得匡扶正统效忠皇帝才是正道。”青瓜出声笑道:“既如此,承太后的提携岂不要羞死他们了,拿着银子又怀二心,这不是既当那个又想要牌坊。”她说话太冲,引得大家都笑起来。林忱脸上也带笑意,然而里面隐着难以言说的悲。“纵然如此,太后还是得笼络着这些人,因为他们是大梁的背脊,除却这些人,朝廷就空了,天下也空了。”天下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尽是峨冠博带。至于别的,便如河流中的泥沙,谁又看得见呢。她这一说,三个人便不笑了,气氛有变冷的意味。春浪转了转眼,又说:“总有一日,朝上的女官会多起来,到时就把这些酸儒一脚踢开!”外面天黑下来,林忱转面去看,半张脸沉在夜里。“真是要许多人,我上书,是要请太后扩招文渊阁人数,组织大考,一如科举。”她回转过来,“这些年太后一直致力想要更多高门女子入宫,因为她们通诗书、好教化。但有一点,这些人背后的关系同样盘根错节,难以掌控,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忱顿住,换了个话头:“反而是宫女之中好学者甚多,皇帝的建康宫封得严,她们出宫的年限又长,不如在宫里拼命挣一个前程。”**夜半,萧冉在床上披衣起身。门外青萍染着寒气进屋,把新到的一封折子递过去。“李先生今夜进京。”萧冉问:“怎么不请先生过府?”“姑娘还不知道嘛,李先生行踪不定。再说明日一早还要去收账,便是他来,也没法招待。”萧冉歇了这个心思,她一翻折子,不知用什么封着的,没法打开。“我还想看看昔年徐夫人所嫁之人字迹如何呢。”她笑了下,把折子收好。青萍道:“姑娘放心吧,想来他既答应了为九公主说话,便是有法子的。”萧冉靠在床头,一折腾,那些困意便似冬日的蚊子——都灭绝了。她从床头抽出来本书,又把书里夹着的东西拿出来细看,半晌道:“两年前太后虽承认了她,可这样冷着不是个事,总得想个法子让她能出来能说话。太后心思难测,这样的态度让人时时悬心。”青萍不知说什么,只又安慰道:“李大人素有一字千金的美誉,从不无的放矢,必是能成的。”萧冉“嗯”了一声,转过手来冲着灯,青萍才发现她手里拿的是一支浆过的花,半枯萎状、颜色已经有些掉了。“还没枯萎的花,扔掉太可惜了。”而今虽已枯萎,萧冉也是恋恋不舍的,便是递花的人再不愿见她,总有这残花可做念想。第25章 前曲年关近在咫尺。路面上结了极薄一层冰, 一踩上去便碎裂,变成发亮的晶针。东荣街承运商铺的掌柜拢着袖子站在门口,指挥着院里的劳工清理货仓。他算得上京城里有头有脸的皇商, 既干镖局又兼买卖。自打太后娘娘开通了海上商路,承运商铺便顺着这股风儿, 搭上了财运亨通的马车,专往海外倒卖丝绸。掌柜周荣发是个极会投机的生意人, 别人雇佣劳力一日要十文钱, 他从隐秘的渠道买来蛮人, 每日不给钱,只给吃泔水般的稀粥。此时,他一边啃着手里的馒头,一边吆喝道:“都他娘地快着点, 一会把这儿大门关上, 要不是昨晚上你们这班孙子偷奸耍滑, 今个爷们儿们早就走了。”周荣发心里慌得很, 他夏日里往海外供应丝绸,向朝廷借款, 到如今要过年了,不但进贡的利息没还上,连本钱都结不清。他虽暂时打点, 稳住了官府催债的差使, 但还是将这地方关了,出京一段时间为好。只要等那笔银子进账,来年再拖几个月, 左右活动, 把帐抹平了…他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却听得门口街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钉了铁掌的马蹄踏在冰上,直奔着承运商铺来!周荣发慌里慌张地叫人去关门,自个儿往屋里躲。大门却给一下子撞开,为首的装模作样来了句:“哎呦,真不好意思,没勒住马。”听了这声音,周荣发两眼一翻,几欲昏倒。萧冉拍了拍手,双目炯炯,红衣黑袍,全然看不出精力不济的样子。她今日带了黑色鹿皮手套的双手,左手勒着缰绳,右手执着马鞭。此时翻身下马,背后一众骑马的锦衣卫也跟着列成一队。“看来周老板不欢迎我。”萧冉摘了左手的手套,呵了口气,手心因为驰马又冷又痛。周荣发方才盛气凌人,此时却跟孙子一样弯着腰,连连道:“哪敢哪敢。”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对这祖宗不敬。四年前,他在街上偶遇萧冉,不知对方的来头,嘴里说了些不干净的话,结果被一顿猛抽,打得爹妈都不认得。此时他再看见这鞭子,下意识双腿发抖。萧冉倒是笑道:“前些日子查帐,还没认出来是老相识。想必周老板也知道我是来干嘛的,这儿有文书,你验一下吧。”周老板没想到几年不见,这煞星长得这样文明。他双手发抖接过文书。萧冉抚着马鬃,道:“若是还不上银子,你便开仓,让我们取了丝绸去。”周荣发自然是没钱还,但也不能让出存货,若是没了这批丝绸,他这一年的算计就完了。他酝酿了片刻,正准备哭天抢地,一旁锦衣卫却已经要往仓库的方向去了。他的眼泪一下子憋了回去,慌张说:“既然衙门里都没来人,你们为何苦苦相逼,做生意本就不容易,你们这是要逼死人呐!”萧冉敲着马鞍,马蹄急促不安地蹬了几下。“怎么成了我逼你。”她眸中闪着戏谑的异色。前几年这位周老板在抱月楼前遇见她,调戏不成反恼羞成怒骂她娼妇的事她可还记得,当时抽了他多少鞭子来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虽干的恶事不少,但可没干到你周老板头上。”萧冉憋着笑,用马鞭抵着周荣发胸口,把人拨到一边去。锦衣卫已开了前仓的门,后仓坚牢,须得用钥匙。萧冉笑得眸子里春光融融,伸出手去:“拿来吧。”周荣发一狠心,将她拉到一边,私道:“大人,这么多银子,周某实在为难,不若这样,倘若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周某愿出这个数。”他比了三根手指头。三千两。拖欠的是三万两白银,他竟愿意孝敬十分之一,真是旷古奇闻。萧冉笑得更厉害,像一朵开起来的芙蓉花。她略略凑近了,周荣发以为她意动,心里又是肉痛又是松了口气。不意听到,“你给江清漪的,比这还要多?”他剧烈地一打颤,惊恐地看过去。萧冉却已拉远了距离,微微抬着下巴,眼神略带戏谑:“留着你那几两银子,自己玩去吧。”她一转身,黑色的披风猛地鼓起又落下。周荣发白着脸,出了一身冷汗。这下子,他不敢再较劲,麻木地领着人往后仓去。完了,都完了。他今年开春从官府贷了银子,又将丝绸留京不发,空走了一趟海运,就是想将这批丝绸偷偷卖给前来朝拜的蛮人,倒卖个差价,狠赚一笔。梁国海上的商路有官府保驾护航,施以便利,可南方草原上的蛮人沾不上光,只能在互市以大量的牛羊换取必须的布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