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绵绵落了三个月，眼下虽已是初春,鹭洲的气温依旧很低,放眼望去一片茫茫雪原。 有什么飘飘悠悠落在眉心,一点冰凉，瞬息间便化作水珠,被风推开。 她抬起头,天高云淡，并未落雪。 修士分明不畏严寒酷暑,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望着这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雪原，司予栀感觉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被掠过的风带走。 他也觉得冷，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白衣墨发的青年立于飞剑之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最前方的温寒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予栀和叶含煜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底看见几分狐疑。 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日空青回来之后，整个人身上的气息不仅没有松快多少，反倒更沉默，沉默得有些诡异。 空青说那不是他的血，后来司予栀察觉异常过来问时，他又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是毕竟他并未受伤，叶含煜和司予栀合计了一番，觉得应当也不算什么大事，便没有拿去叨扰温寒烟。 几人几句对话，温寒烟听见，缓声解释。 温寒烟示意她：“你看。” 金光之上铭文闪烁，宛若一道固若金汤的壁垒，隔绝出内外两个世界。 向外，白雪皑皑，寒天地冻。 叶含煜愣了愣，催动飞剑上前几分，仔仔细细盯着那法阵上闪烁的符文看了片刻，兴奋道：“果然是一尘禅师的佛光阵，以阵法倒逼阵内寒气而出，可保云桑四时充美。” 他这么一说，温寒烟便有了点印象。 那时候，她似乎的确见过类似的金色灵光，之上梵文流淌，正与眼下佛光阵如出一辙。 在光秃秃的雪原上，它显得格外显眼，“那里应当便是鹭洲之心，云桑城了吧？” “那是即云寺的拾间塔？”司予栀慢悠悠凑上来，脸上神情却半点也不放松。 “传闻中，拾间塔可镇压世间万邪。不管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到了拾间塔前也得显出原形来，一点浪花都折腾不出来。” “予禧宝殿。”司予栀笑眯眯打断他，“你是不是想说，这里千年前曾是浮岚讲学传道之地，浮岚溃散之后，便成了如今一尘禅师闭关清修之处？” 若要说谁能和她一较高下，恐怕也只有—— 空青被他推得上前一步，他将视线从温寒烟身上挪开，慢声道：“到了。” 宏丽的正门外，两名手持玉珠，赤身身披白金袈裟的小和尚循着动静转过头来。 温寒烟上前抱剑拱手回了一礼。 她话音落地，两名小和尚却动也没动，只抬眼稍有些意外地盯着她看。 一名小和尚脸色古怪地出声，半晌，视线微转，在温寒烟身侧几人间逡巡一圈，定定落在裴烬身上。 温寒烟脚步微错，不动声色拦住小和尚视线。 小和尚皱皱眉，彼此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了？” “你们怎么还分三六九等看人呢？不管怎么样，至少也该替我们通传一声，让住持做决断吧？” 两名小和尚又对视一眼，他们久居即云寺之中，哪里同这样的女子打过交道？ “既如此，几位施主请跟我来吧。”一名小和尚率先甘拜下风。 雄伟正殿墙面向内镶嵌着无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神龛，其中供奉着多尊玉佛坐莲金象，正中央那一尊体积最大，看起来足足又三层楼那么高，由一整块白玉雕琢而成，眉目悲悯，居高临下俯瞰着广袤即云寺。 正殿里声音嘈杂，在他们之前已有人入内，似乎正在商量事情。 另一个声音打断先前那人，慢悠悠道：“我看不然。不过是一名外门弟子，兴许是他灵力低微，难以维持灵灯火光，在一片漆黑之中不小心撞上了墙，把自己一头撞死了呢？” 先前那个声音闻言，简直气得笑了：“撞死？” 那个被唤作“闻禅”的人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避而不谈这个问题，反而道：“闻思，话已说到这份上，先前我也同你去查探过，那弟子身边毫无其余灵力波动，他就是自己撞死的！证据确凿，你还想要如何？偏要将些弟子间流传的捕风捉影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这样好了，既然你如此喜欢同那群满口诳语的外门弟子厮混在一处，你这长老我看也不必再当！” 领路的小和尚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看温寒烟一眼。 并非即云寺容不下人，而是眼下的确特殊，寺内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他即便是此刻通禀，寺中长老住持也未必能分出闲暇心思来。 说完这话，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玉阶，进入了主殿之中。 不多时，小和尚便重新跑了出来，朝着温寒烟几人示意：“住持请诸位进去详谈。” 正对着大门的正中摆着一座高大的金佛像，佛像之下，一道薄纱垂落掩住方寸大小的空间，薄纱之后烛火摇曳，依稀勾勒出一道盘膝而坐的身影。 两人身后随着数十名弟子，他们没有资格坐在上位，坐满了雅席之后扇形排开的蒲团，眼下皆扭过光溜溜的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寒烟一行人。 “你没听说吗，那位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近日来名声大噪的寒烟仙子啊。” “那她身边的那个黑衣施主，岂不就是——” “……” 先前那个被唤作“闻思”的长老脾气火爆，一拍桌子道：“肃静！” 虽然不能开口，却不代表不能用眼睛看，一时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凝集在裴烬身上，或新奇，或惊惧，或厌恶。 片刻，闻禅收回视线，朝着薄纱掩映的身影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