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扬的神识跟着下来,霎时被裹进了这片虚无的空间,她看着沈容的身子一点点下沉,理智和感情杂七杂八绕在一块。她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将这具身体和沈昔全联系到一块?这…明明是容容,是容容的脸,是容容的声音。她抱住那具冰冷的身躯,尝试着凫出水面。“容容…容容…醒醒,我们得想办法走。”周清扬不知道这是哪,也没有任何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她抹了一把脸,入目所及都是水,水下隐隐一条庞然大物的影子浮上来。“世外之人?”龙吟轻轻疑惑了一声:“你想要救她?”周清扬看着平京的应龙出现在这,还口吐然人言,心中着实骇然了一瞬。她护着怀中人向后退去些,试探道:“…是,敢问前辈可有办法?”龙头半沉于水,摇了摇。它说:“她的神识已被芙蓉与冰凌缠住,除非怀有龙脉之人肯与她相换。”周清扬想了一会,才明白是芙蓉与冰凌是那两个玉壶。她低下头,看着怀里这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一股涩然猝不及防涌上喉管,刺激着她的鼻腔,酸和痒随后缠上。她喜欢沈容吗?肯定是喜欢的,但还没达到为了这一小份心动舍生忘死的地步。更何况她的猜想没有道理。“容容,你醒一醒,和我说说话,你不是向来不喜欢睡觉吗?这次也不要睡,我们一起去城里,你想逛多久都依你。”她拂上沈容冰冷苍白的额头,滚热的泪没来得及滴下就被抹去,她声声呼唤,明知无用,又舍不得放手。“看我一眼,睁开眼睛,我带你走。”我带你走,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挑动了沈昔全的某一根神经,她在令人舒适的黑暗中探出头来,疲倦地想睁睁眼睛。“没有用的,你若现在不走,只怕自身难保。”神龙沉入水中,只留下这一句,再没兴趣观看这场生生死死的戏码。周清扬搂住沈容的那只手骨节泛白,她挣扎着向上,怀中之人却像是一块磁石,紧紧吸附在水中,让两个人都不得解脱。“容容…”她声音悲切得溺亡之人无法呼吸,带着无限的纠结。沈昔全便在这时睁开了眼,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这样睁着眼睛,把所有曾经未说出口的温柔都揉进这一次眼神交叠之中。周清扬的眼被泪模糊,她怔怔地看着这双含着嗔喜的眸子,里面不是少女的不舍,而是历经千难百劫之后的风轻云淡。仿佛透过她,在怅然地望向另一个人,做一次不算郑重但却努力的告别。“容容?”她带着些犹豫,唤道。沈昔全有些伤感,想,要是能喊我的名字,那就更好一点,不过人是不能奢求太多的。她看着拥有金色神识的少女,用尽全身力气,声如蚊声,回答:“周周。”声如斧凿,一下子砸进周清扬的心里。沈容从不叫她周周。她总是能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诙名,然后一点也不正经地上来撩拨她。周清扬的手都僵了,她看着怀里的人面色转白,连嘴唇都成了单调的灰色。“沈昔全?”她喉咙里冒着冷气,却再也没有人回答。静静地,生机在流逝。“你别骗我。”“你他妈到底是谁?!”周清扬的眼底红了一片,眉间痉挛地疼痛。她心如乱麻,仰头倒入水中,任由口鼻被淹没。神龙不知去向,这片空间在扭曲、碎裂。水下的两个人衣带交缠,周清扬一直睁着眼,她看着那人慢慢沉下,心口也像是被种下了一棵桃花树,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也杀不了沈昔全。真是前世孽缘。挽歌的金鳞缓缓浮现,龙吟轻啸,感震天地的神龙之力喷薄而出。周清扬从水面下一跃而出,她克制到冷然,深邃的眉目被水珠洗涤过后更显出一股不同俗流的俊气。她揽着怀中的身躯,说:“容容,至少我得救你,对吧?”两具身躯交换了位置,一具沉入深渊,一具回归现世。由玉壶碰触出的小世界遽然闭合,天光被阻隔其外。沈昔全胸口一抽,一口气呛住了嗓子,一坐而起。四周还是熟悉的森然墓穴,苏远之与伯达焦急地冲上高台,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可对于沈昔全来说,是又一次的死亡。她看见了挽歌。那把由应龙麟角制成的神弓,是她亲手放入太虚池的。她还记得周清扬找到它时多么高兴,这是一把独属于她的神兵,谁都夺不走。沈昔全连跌带爬地站起来,跪倒在那具被甩下去的躯体旁边。少女的异瞳已不能睁开,这副陌生的皮囊下,藏得竟不止是一团相似的神魂。“周周……”她清然的眼中覆了一层泪,连跌落的力量都失却了。“师姐!”“容姑娘。”两道声音远远近近,周清扬的身体被人抬起,沈*昔全撑着勉强起身。“师姐她怎么了?!”苏远之面具下的脸惨白一片,他慌乱得不知所措,还是伯达把了脉,急急地劝慰道:“周仙师她现在还没事,离开才是当务之急!”沈昔全的眼睛里一丝神光都没有,她听了伯达的话,暂时找回了自己的手脚。于是拔出了桃木剑,直冲着那守墓老人劈去。众人在心焦之间竟都忘了,是他鼓动着将冰凌瓶送入棺椁之内的。“呵。”那老人不闪不避,生受了这一剑,压根没什么损伤,他笑容怪异,倒像是疯了许久:“真是不好意思了,只是老头子我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赶紧把这地方毁了,我也就能解脱了。”他是神墓的守墓人,也是应龙座下被惩罚的罪人,神墓一天不毁,他一天不能离开。沈昔全手中之剑划出道道清光,那老人游刃有余地避着,说:“不必劳动你出手,老头子我也要完了。”他咂了咂那口没牙的嘴,整个身躯逐渐消解,最终慢慢溶于天地之间。沈昔全却恍若未见,一个劲儿地挥舞着手中剑。伯达看不下去了,上前拦道:“容姑娘,你别这样,周仙师她还没死呢。”苏远之背了周清扬的身体,麻木地走向墓外。沈昔全眼前一片黑色,她踉跄两步,跪在地上,全靠着一把剑支撑。她握着剑柄,泪水终于决堤,近乎嚎啕地悲鸣。没人能看到,高傲又自负的天下第一宗师,在这一刻哭得如此不体面。第42章 天景元年,齐氏第四十二任皇帝新恩科举,所纳人数是往年两倍不止。民间经年不第的举子摩拳擦掌,深信自己此次必能登榜,平京涌入的人潮几乎将城门踏破。而此时,雍县的一条小巷里,一个浑身滚臭的醉汉摔了个跟斗倒在烂泥里,脸朝下,结果居然没憋死,他摸了摸脸上的泥,摇晃起身。身边门前出来倒泔水的大娘骂他:“张仙儿,人家举人大老爷都去进京赶考了,你瞧你,家里小的老的一大堆,你自己不着急啊!”“张仙儿”一撩头发,不以为意:“我修的是人间大道,你个老娘们懂什么?”说罢逍遥家去。大娘拎着水桶颇为不忿,背着他捣鼓:“呵呵,鬼个道嘞,就是去赌坊把家当都输掉,儿子都饿死了。”原本脚步轻快的张仙儿听到了这一句,缓下步子来,肩膀瞬间也没那么挺直了。他虽然早都不赌了,可也确实没什么营生,现下老二还病着…他圾着鞋转了个弯绕到自己家,打起帘子,望见屋里跑前跑后伺候公婆的婆娘,家里五个孩子嗷嗷待哺,哭作一团。婆娘见他回来,也哭哭啼啼地上来捶打:“张先,你还有脸回来?!银子呢?过几天又要交税了你知道不?”张先沉默着,进去探了探二儿子的额头,滚热。他肚子里还空着,强忍饥饿坐在门槛上,翻着自己描画出的五经八卦图,心烦意乱。“还有五日就是大考的日子,你好歹去试试!又不要银钱,万一就中了呢。”婆娘一刻不得闲地忙,顺口催他。张先敷衍地应了一声,他不热衷那个,书已有八百年不读了,还考什么考。他一坐坐到晚上,日已西沉,而身子却一动不曾动,路过的人笑他:“张仙儿,又打坐呢?”“什么时候飞升啊?”这些流言根本没进张先的耳,他一旦进入这种玄妙的状态,旁人是唤不醒的。仿佛见到了花生花落,星斗变换,日月不语。可到底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总是摸不透,触不到。张先努力地看,终于在星辉之间找到了小小的一方图案,那是一只手,指尖直指着一个方向。他迫切地起身,却被肉/体的重量束缚,跌落下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