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画笔搁置，作画的人满意地笑了。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地方，是只属于他们彼此的记忆。她原以为，那样一个瞬间在他生命里雁过无痕，或许还会被他冷落、嘲笑或忌惮。 清如踮起脚，去摸他的落款，是一行俊逸的小楷字—— 058 冰浴 “这不是在陈情，这是在催命。”顺帝从喉咙低沉一句，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两声。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舒王恭敬递过去一碗浓黑的汤药，“加了量，陛下能多挺一会，但不能太过劳累，还须早睡啊。” 皇帝并不听劝，额角散下的银发沾了药液，如新生的黑丝。 “只是……”顺帝深深望了一眼舒王李译：“你替朕背负了太多。” 顺帝虚虚拂手，“这种时候，你搞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当年若不是阿兄出面做了萧氏女，恐怕这帝位不一定能落到朕的手里。先帝是有多厌弃朕，阿兄最清楚不过了。” 舒王也改了神色，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释然：“是萧氏女的命不好，偷听了我们的计划，若你我不早下手，她那风头正盛的儿子定会将你我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皇位有毒，坐上来的人胆战心惊，坐不上的人时刻要争个死活，朕也乏累了。” “可他不与朕同心，这才是我防他的缘由。” 顺帝点头：“若真是那样，他回来了，须及早做打算。”忽想起一事，问：“居文轸那边怎么样了？” “靠得住吗？他毕竟是先帝留的人，擅用制衡之术。” 顺帝没有继续聊下去，只目光深邃地盯着舒王看，嘴角噙着笑容，他们也才刚过不惑之年，该是功勋赫赫，儿孙满堂，人生快意之时，而不是病怏怏终日卧榻，在权谋利益间尔虞我诈。 两人在树荫下有说有笑，金川讲了好多新罗的趣事，以及新罗女子的服饰妆造、婀娜舞姿，落缨跟着学，倒还挺像样。 “这陆三郎是真的可怜。”金川盯着书肆大门，嘀咕：“喜欢许娘子那么些年，还是历尽蹉跎，婚期一再延后，怕是结不成了。” 金川笑眯眯，拉起落缨的手：“就像我俩，天南海北，还是遇见了。” 在陆简祥面前，许清如没有说实话，她比谁都明白，这个时候逼他退婚最好不过，但那样会让居文轸怀疑。 答应陆简祥延迟婚期，就像神助，她安抚他，劝慰他，甚至用美色迷惑他，可等他终于开心转身后，她又恨起自己来。 可她管不了太多，换了套轻便的衣服，拿上东西，坐上马车，直奔邕王府去。 邕王府面积不算大，听闻里面房屋布局结构精巧紧凑，亭台水榭应有尽有，是个绝佳的皇家府苑。 清如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迈上石阶，两侧肃穆而立的卫兵没有阻拦，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清如简单作礼：“我是西市上善书肆……” “哦……”她诧异，想来自己有恶名在外，也是可以理解，便开门见山道：“我来找李将军，有要紧的东西要给他，烦请你通禀。” 以前只是听说，现在亲眼一见，邕王府内的楼宇布局确实如迷宫般，几乎分不清主次，树木高耸茂密，府中引了活水，房屋与水道交错，若不能飞檐走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只能顺着弯曲的木桥廊行进。 阿婆也止步，恭敬道：“奴婢只能带您到这了。”她手指向湖心岛的阔大寝殿，“将军就在这翰海池如意阁内，娘子直接进去即可。”说完告退。 她站在通往湖心岛的连廊上，思索着一见面该如何面对彼此，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正想着，景策从如意阁走出，先是惊讶，后会心一笑，走到跟前说：“好久不见，许娘子，将军正在……”他顿了顿，又微笑：“正在阅书，娘子不用叩门， 清如谢过，寒暄几句，便过去直接推了如意阁的正门。 许清如很局促，如意阁不小，她进门后只看见一排又一排金丝楠木的书架子，里面放着各种书籍画作，中间还有一张大桌子，铺满了宣纸，上面是李佑城写的字。 往南……没法看！ 清如怔住，不知所措，他是好看的，就算如此直白，那身型也透着力量之美，该白皙的白皙，该浓密的浓密，线条肌理仿佛精雕细刻在他身上，任何一处都恰到好处，没有一点多余冗杂。 纠结了半天，想着第一句这么有意义的话该说什么，这下子全翻了。 清如转身要出去，被他从后轻拢住。 她确实得躲，后腰处扎得慌。 李佑城无奈，随意系上腰带，又扯过她手，放在那里，偏要治一治她的口是心非。 她转身，盯着他双眼：“你用凉水沐浴？” 清如赶紧去摸他额头，冰手，“虽然有暑热，可也不至于用冰水……再说冰块多贵啊！” 清如尴尬“嗯”了声，两人陷入沉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可软软的绸垫让人坐了想睡觉。 “对。”他抚摸她肩膀。 “对，也不对。” 清如叹息，有的人就是注定要相互搓磨，她拿出带来的东西，小药盒里装了一黑色丹丸，她让他闻，他知道那是莺粟炼就。 “也许只是做做样子呢？”李佑城轻抬起她下巴尖，在唇上覆了一个吻：“那样呼风唤雨的真龙，怎么可能甘心被人囚禁？还偏偏被你瞧见？未免太过巧合了。” 她想不通，问他。 “密信真的交出去了？”他忽问。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清如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这些事情她从未告诉他人，怎么他像是早就知道似的，“你到底在京城安插了多少眼线？” “还有，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进邕王府，没有人上前阻拦？”